“师兄,山下有点乱,我想去转转。”
也不知是木鱼敲累了还是诵经口渴了,师兄今天怼起人来十分言简意赅:
“明知外面很乱,还要出去捣蛋?”
我捣蛋?开玩笑!
“师兄,试问有这样一位青年,二十岁时就跻身大宋一线高僧排行榜,蝉联五年临安管委会见义勇为标兵,六年连任灵隐寺冬季美食节特邀嘉宾,除了穿衣品味有些前卫,偶尔触犯几条佛门清规,如此优秀到没朋友,抽空放飞一下自我,有何不可?”
“试问这位优秀青年一旦走出山门,还分得清东南西北么?”
我脚下一个趔趄,刚灌满的酒葫芦差点给他浇了花。
分不清就分不清,我是路痴,又不是白痴,虽然方向感差强人意,大江大河跨不过去,回趟老家还是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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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本人极为自律的饮食习惯,从临安到台州,全程无肉不欢。
回到家乡这晚,月色很美,肚子很饿。此情此景,怎能不干票大的给自己接接风?
“大胆毛贼,竟敢到唐府偷烧鸡!”
“李总管,他还偷了一壶蕊香酿!”
“这混蛋还挺能跑,躲去哪儿了?”
不得不说,家乡人民还真是精力充沛、热情高涨。我无伤大雅地偷鸡摸狗一下下,他们竟搞得半条街鸡飞狗跳!
毕竟长途跋涉,饥一顿饱一顿,树上睡河边躺,身体难免被掏空。扛不住围追堵截,舍不下朱门酒肉,值此危急存亡关头,佛祖为我开了一扇窗。
深更半夜还半开半掩的一扇窗。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闯入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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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谁在那?”
女人!闺房!耳朵还挺灵!
这就很尴尬了。
如果我说“施主莫慌,贫僧从业近十年,具备较为丰富的驱魔经验,刚刚正在追捕一只妖怪,为提高工作效率,不得已而抄近道,如有冒犯之处,请别乱喊乱叫”诸如此类的鬼话,鬼都不信。
她信。
“大师,我点灯会不会打扰您捉妖?”
“……哈哈哈哈,不存在,不存在。”
一阵窸窣过后,屋里骤然光亮。
待看清了对方的眉眼,我瞬间原谅了她的智商。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师父曾说,女人乃阴柔之美,可他从来没说过,女人可以这么美。
就在我瞳孔放大之时,这位歪着脑袋打量许久,忽然开口道:
“大师,你怀中之物是?”
“哦,它是……是……鸡精!”我一把从胸前扯出露了半截屁股的烧鸡,继续胡说八道:“施主请看,这就是妖怪的原形,是不是还挺别致的?”
这姑娘看上去十六七,心理年龄至多八岁,听我如此说,她似有所悟地将脑袋回正:“大师打算如何处理?”
“当然是吃……超,超度了。”
姑娘抿嘴一笑:“这个我知道,超度,就是要把它埋在净土之下,为其诵经百遍,以求转世安康。来来来,我帮你。”
还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咬着牙,含着泪,口中叽里咕噜,胃里泛着酸水,我亲手将嘴边的夜宵埋在她后院的梧桐树下。
对着一只烧鸡跪了半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腿肚子都打颤。
“阿弥陀佛……”
我长叹一声,转头一瞧,这姑娘已经快要笑断了气:“哈哈哈哈……”
……竟然耍我。
这女人翻脸比翻书都快:“哪有出家人会这样邋遢?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头没剃干净就跑出来诈骗,你也太嚣张了吧!”
“这位女施主,咱们就事论事,秃不秃,脏不脏,都不是鉴定和尚真伪的核心标准,贫僧不打诳语,确是如假包换的佛家弟子。”
“既然如此,报出法号,我上报官府一查便知。”
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师兄那张五行缺笑的猪腰子脸,毕竟偷鸡不算光荣,要是传得沸沸扬扬,又得埋怨我给他丢人现眼。
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打诳语又如何,都道出家人不沾荤腥,我还不是照样喝酒吃肉。
“恭喜你,猜对了,我不是和尚。”
她的语气极为笃定:“你是流氓。”
“姑娘,你这逻辑思维有点走极端啊,不是和尚就一定是流氓吗?”
“不是流氓你深更半夜跑我房里做什么?”
“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才跳你家窗户嘛!”
“不是流氓你会混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我这不是偷东西被人追得满街跑嘛!”
“不是流氓你会偷东西?”
“我这不是快饿死了嘛!”
营养不良外加低血糖,再被这一口一个流氓刺激得脑子缺氧,她还没来得及还嘴,我就眼前一摸黑,整个人瘫倒在地。
“哎哎哎,是流氓就耍流氓,不带讹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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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第一眼,就是那张极具欺骗性的美人面:
“嘿,好点没?”
我下意识地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指着床前的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问道:
“你熬的?”
再次翻脸,这货竟然无比殷勤:“趁热吃,别客气。”
我目光复杂地呵呵两声:“怎么,不说我是流氓了?”
她嘿嘿一乐:“流氓怎会如此弱鸡,况且,流氓长得这般好看,被调戏一下也无妨。”
啥?
我摸了摸脸,果然,老子辛辛苦苦积攒半年的存货,一夜之间就被这丫头给祸祸没了。
“光洗把脸还不行,你刮我胡子干嘛!”
这下可好,明明靠才华吃饭,现在百分之百要被认定为靠脸。
“明明是个小鲜肉,非要走颓废路线,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事已至此,我得找个靠谱的身份作为掩护:“实不相瞒,在下是个江湖郎中。”
以我的医学造诣,这话倒也不算骗。
“你会看病?”她似乎很惊喜。
“起死回生不敢说,风寒发热胃溃疡什么的不在话下。”
“莫不是又诓人?”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
待我把《黄帝内经》的经典语录背上一通,顺便望闻问切一番,准确判断出她脾虚气燥、失眠心悸、月经不调等等症状,这货的狐疑终于转为崇拜。
由此可见,出门在外,掌握一门专业是多么重要。
“如此甚好,那明日劳烦你随我出诊。”
我愣了几秒,有些迟疑道:“......去哪儿?”
“台州知府唐大人府上。”
“不去!”我像条泥鳅一样钻回被窝。
“唔,偷了人家的东西,做贼心虚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他家拿的夜宵。”
“因为我从你身上搜到了这个”,她在我眼前耀武扬威地晃了一晃手中的缴获品,“蕊香酿乃是唐府独一无二的佳品。你若不去,我就举报!”
师父曾说,女人乃阴柔之美,可他从来没说过,女人可以这么阴。
见我无奈点头应允,她乐地花枝乱颤,终于把碗递了过来:“我姓严,单名蕊,小字幼芳。”
我点了点头,喝了口粥,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好味道。
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脸上喜色未消:“话说回来,帅哥该如何称呼?”
这姑娘虽然缺根弦,总算施我一饭之恩。感激之情,多少有点。
“谢卿,我叫......谢卿。”
烛光暖,芙蓉面,一瞬间,我很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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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萍水相逢,她一个姑娘家家就敢留我夜宿;更可笑的是,我这个冒牌郎中竟没想过逃走。
第二日,经她之手改头换面,别说是那些唐府家丁,亲爸亲妈都不一定认得。
这位唐仲友唐知府,据传人品业绩都不错,除了“恃才轻晦翁”,和朱熹大学士不怎么对付,没其他新闻可扒,如此一个清高孤傲之人,对待小蕊倒是和蔼可亲:
“幼芳,往日轻易不见你人影,今天怎么肯主动登门?”
“听闻夫人患病多日不见起色,这位谢郎中有些本事,大人可否容他为其诊断。”
唐大人微微一笑:“内人抱恙,有劳费心。你最近愈发清瘦,要注意休息才是。”
“多谢大人记挂。”
从第三者的角度观望,小蕊和这位唐大人的关系相当微妙。一个谦卑有礼,一个关爱有加,客气中带着亲切,亲切中透着疏远。小蕊天性洒脱,在他面前却是束手束脚。
我还没彻底搞清楚状况,就听唐夫人派来侍女代为传话:“妾身虽非千金贵体,然与风尘女子毕竟云泥之别,幼芳姑娘大可不必多费周章。”
“混账,夫人怎会如此无礼,定是你这个奴婢在这里搬弄口舌......”
我就说,蕊香酿,严姑娘,唐府佳品,独一无二,看来这位唐夫人并非身子不适,而是心里不爽。
唐大人怒而发飙,小蕊惨白无血色,我这个吃瓜群众只好挺身而出:“大人,既然今日不方便,那我们就先撤了。”
说罢冲他拱了拱手,拉起小蕊就往外走。唐大人跟上几步,似乎还想解释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
一路无话,小蕊到家便去厨房,我挠了挠头,还是跟了进来:“那个,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又煮粥啊?也行也行......其实刚刚那些话吧......”
她手下一顿,淘米水淌了一地:“你为何从不问我是何人?”
我蹲下身来生火:“有个姑娘,乖巧可爱,人畜无害,擅长搞怪,总体而言,还算不赖。你是何人,我很清楚。”
她把米倒进锅中:“我是军营艺妓,是唐夫人所言之风尘女子,自幼失去双亲,被人买来卖去,低贱如泥,卑微不堪,如此,你介不介意?”
我笑得没心没肺:“我为何要介意?”
有粥吃,有床睡,虽然没酒没肉,换换口味也不错。其他的,不重要。
小蕊盯着锅中的沸腾许久,忽然笑了:“是啊,你为何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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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顿顿吃粥,搞得我胃口全无。所以唐大人送来的山珍海味被小蕊原封不动地退回去时,我都用生命据理力争:“人家好心好意,你干嘛不领情。”
往往这个时候,她就会一个白眼翻过来。
这丫头,饭不管饱就算了,还经常拉着我给她名义上的七姑八姨小侄子大外甥看个头疼脑热。
“喂,你不是军妓吗?好歹吃着皇粮,就算不用朝九晚五,天天这么翘班真的好么?”
“你懂什么,我属于特殊工种,完全按照军队典庆的节奏干活,上下班时间不固定。”
当一天和尚还得撞一天钟,她一个风尘女,过得比我这出家人都自在,所以有充足的时间折腾我,不是上山采花就是下河捞鱼。
想想那时的自己,还真是没出息,没脾气地随叫随到,怎么也舍不得那口粥。
七夕之夜,唐府来请,我和她都算宾客。小蕊这天盛装出席,我毫不意外,本来嘛,在哪儿跌倒就得在哪儿爬起来。
酒席间,别人忙着吟诗作对,我忙着塞满肚子。小蕊一直默默坐在身边,似乎期待着什么,待我伸手去够第六个鸡腿,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卿,我今夜......可算好看?”
“你是女为悦己者容,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没见唐大人盯着你的目光都有点冒火星了么,放心吧,很好看。”
小蕊脸色一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白脸打断:
“小生谢元卿,听闻幼芳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句句精妙,昔日一首《如梦令》让唐大人倾心不已,今夜良辰美景,姑娘何不作词一首,以助雅兴。”
真是巧了,莫名其妙撞上本家,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昨天上山摘草药还抹了我一脸泥巴的小丫头这么厉害的吗?我咋不知道。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这位唐大人眼还真尖,察觉到无事献殷勤者凑近意中人,不落一秒地赶到案发现场。
小蕊愣了一下,紧接着行礼笑道:“奴婢拙作,难为大人还记得清楚。”
“幼芳,元卿既如此说,不如再作一阙,算是敬我的面子。”
“是,奴婢遵命。”
小蕊思忖的目光从唐大人扫到谢元卿,终于落到我身上,不一会儿,脱口而出: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一词作罢,唐大人愣了,谢元卿傻了,我的鸡腿彻底啃不下去了。
这丫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好死不死,非拿“谢”字为韵脚作甚!
我叹口气,偷偷抬头,却发现她正对着那位大喜过望的谢元卿暗送秋波。
可怜骤然失恋的唐大人已经站不住了,然而大气的姿态依然要有:“元卿,幼芳一片心意,你莫要辜负才好。”
那个撞大运的谢元卿美人入怀,笑得和烂柿子一般:“当然,当然。”
那晚,她没和我一同回家。
错了,我一个出家人,原也不该有家。
我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一杯再一杯,一碗又一碗,一壶接一壶,大概是同情唐大人的失意吧,我第一次醉得昏天黑地。
入了清净佛门,方知俗世多苦。
第二日,天微亮,我床前多了一碗白粥,小蕊不知去向。
我双手捧起,一口没动,将衣衫脱下,换上旧时褴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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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见我归来,眼皮未抬,只道一句:“折腾够了?”
我想,应该够了。
本以为外面的世界很乱,原是心乱则乱。
寺里的师兄弟看我下山回来之后每天只喝三顿白粥,感觉颇为惊悚:“道济该不会中邪了吧?咱们要不要给他做个法事?”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没事睡觉去,嚼什么舌根!”师兄喝退起哄的一干人等,将我留下:“这是台州知府寄来的信。”
我狐疑地接过拆开,快速通读一遍,瞬间遍体通寒。
“师兄,我......”
师兄双手合十,道句阿弥陀佛:“走吧。此去,最好不要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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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依照信中所述,小蕊关在狱里至少一月有余。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台州,却发现昔日宾客满座的唐府如今门可罗雀。
唐仲友叹了口气:“朱熹连上六疏弹劾于我,其中一条便是风化之罪,有人于七夕夜宴之后目睹幼芳入了我的私寝,便指认我与幼芳有染。依照大宋律法,军妓仅供歌舞赏乐,绝不可侍寝官员。所以朱熹下令通判将幼芳抓捕,关在狱中审问。”
我愕然:“她,她不是和那个谢元卿......”
唐仲友长吁一声:“那晚幼芳的确来过,可贱内当时也在。她来,是特意来向贱内问安,顺便告知自己已有委身之人,随后便独自离开了。”
我恍然大悟:“她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你们夫妻之间从此不再难堪。”
唐仲友苦笑道:“说到底,这些年相交甚笃,她不过是顾念我昔日的救命之恩,并无男女欢好之意,原本是我一厢情愿,难堪,也不过是自作自受而已。”
“既然如此,解释清楚不就成了?那个谢元卿呢?总不能这个时候做缩头乌龟啊!”
谢元卿不是朝廷命官,不用遵循军规,只要由他出面把那晚的风流债说开,唐仲友无事,小蕊自然无虞。
“若是如此简单,就不必劳烦你跑这一趟。”唐仲友的苦楚愈发强烈:“谢元卿早早回复了我的去信,幼芳从唐府出来后,的确应邀与他回房,红烛帐暖,本应鸳鸯共枕,谁料幼芳静坐至深夜便执意离开了。”
“......”
莫名的,我有些欣喜,又有些心酸:“她去哪儿了?”
“就是因为她不肯说,我才请你来,如果有人可以作证幼芳那晚的确并非留宿唐府,我们两个,都可脱身。”
“为何一定是我?”
“......狱中有传,幼芳被严刑拷打,遍体鳞伤,仍一口咬定此事与我无关,还说自己身为贱妓,纵然与人有滥,亦不至死;但是非真伪,岂能妄言污蔑,宁死不可栽赃无辜之人。这番话大约激怒了朱熹,被杖刑折磨地死去活来。你是大夫,又是故人,去见她一面,好言相劝,也许更容易些。”
——————
再次见到小蕊,她已经瘦成皮包骨,身上全是血迹,连话也说不利落。
“喂,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我竟然在笑,大概比哭还难看。
她费力地抬起头,轻轻咳了口血:“抱歉,今日无粥。”
“丫头,你,你那晚究竟和谁在一起?”
她强撑着力气,歪着脑袋看我,一如初见时的俏皮:“我说出来 ,你会信么?”
“你只要说,我一定信。”
她低下眼眸,沉默许久,忽然猛地抬头:“和你。”
我一个趔趄,大惊失色:“什么?”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把你吓得,我是说,和你超度的那只鸡精。”
“小蕊!”
出家人戒嗔,我也忘却了。
她终于收起惨淡的笑,面容平静,一字一顿道:“那日,你骗我捉妖,我假装信了,如今,你为何不肯假装信一回。”
我知道,她是绝不会说实话了。
从狱中出来,我直奔通判府邸。
“小僧乃临安灵隐寺慧远禅师座下弟子,法号道济,自入佛门,屡犯戒规,七夕那夜色胆包天,以谢卿之名,与台州军妓严蕊结下祸缘,贫僧罪孽深重,不愿再累他人,请大人明察治罪,还无辜者以清白。”
若不是师兄赶到,我应该早就见到如来了。
“阿弥陀佛,大宋律法,出家之人,首以戒律训之。道济毕竟为我寺中僧侣,虽然大人已用杖刑惩其罪,贫僧还是要将其带回,以佛门戒律论处。”
——————
我确实弱鸡,不过是被棍子打了一百多下,就躺在床上十多天无法动弹。
万万没想到,那丫头竟如此能忍。
待我终于能够下地的一天,师兄蹭到眼前: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好的吧。最近够倒霉了。”
“你这一闹,满城皆知,传到皇帝耳边,以一句‘书生置闲气’,不再让朱熹过问此事,而是由岳飞将军之子岳霖重审此案。岳大人的是非观绝对是家传,很快便将严蕊姑娘放了出来。”
“挺不赖的,说说坏事吧。”
“据说那位严蕊姑娘出狱后,心中多有感慨,一首《卜算子》名震天下,岳大人对她的才情极为赞赏,特赐其从良,如今已经许了人家,琴瑟和谐,富贵不愁。”
我静默许久,终于笑了出来:“师兄,这也算是件好事,对吧。”
——————
严蕊后记:
你闯入房中那晚,我正祈祷上苍,小女一生多凄凉,只求有缘人,白首不分离。
谁知求来竟是你这么一个小流氓。
你说你是高僧,我当时的确不信。
哪有吃肉喝酒的出家人?
你跪在埋着烧鸡的梧桐树下,字字佛经都是由心而生,明知此举荒诞,亦是虔诚无比。
你在唐府得知了我为人不齿的身份,依然一如从前尊我敬我,不会轻亵,未曾远离。
你被我拖去给老弱妇孺诊治伤痛,总是面带微笑,毫无怨言,与降世菩萨别无两样。
渐渐的,我怕了。于是下定决心,在七夕当夜一吐为快。
然而你却以为,我心另有所属。
那首以“谢”为韵的鹊桥仙,的确为你而作。
可面对置若罔闻,我又不得不伤心。
从别人房中夺门而逃,我一刻不歇地跑回你身边。
你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得那般厉害,连胡乱之中揽我入怀都不知晓。
替你宽衣解带时,我还抱以侥幸。错便错了,我不说,你不会记得。
许这一晚,可抵余生。
就在我俯在你胸口,却真真切切听到了一句睡梦之中的呢喃:阿弥陀佛。
我守在你身边垂泪,一夜无眠。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心中有佛,何必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