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檐角的铜铃便摇碎了天光。我常在春分这日早起,看露珠沿着月季的新叶滚落,像裁缝娘子失手散落的琉璃珠,在鹅卵石小径上溅起细碎的银星。这些年的春色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撞进眼帘:或许是某日推窗时惊见枯枝上爆出米粒大的芽苞,又或是晾衣绳上突然多出几团衔泥的紫燕,羽翼掠过时抖落的绒毛,在光束里跳着透明的芭蕾。
雨水总爱挑着子夜造访。先是几滴叩打窗棂,试探着,像孩童怯生生地敲邻家门扉。须臾便纵情起来,千万根银弦垂落天地之间,瓦当下的铜铃铛叮咚作响,与雨声应和成古老的宫商。这样的夜适合煮茶,看白瓷盏中碧螺春舒展成游弋的翠云。水雾氤氲里,老榆木桌上的铜香炉吞吐着沉水香的篆纹,盘绕成诗经里那些未写完的叠句。
夏至前夜总有无眠的躁动。蝉蜕还粘在梧桐树皮上,空壳里盛满凝固的月光。后巷阿婆的栀子花开了,香气浓得能酿出酒来。我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看银河像打翻的琼浆漫过天际。忽有流萤自竹篱外飘来,提着绿幽幽的小灯笼,仿佛迷路的星子跌落凡尘。它们掠过池塘时,惊醒了沉睡的睡莲,粉白的花瓣在夜色里缓缓舒展,如同美人初醒时慵懒的呵欠。
立秋那日必有场急雨。乌云压城时,满街梧桐叶翻飞如金箔,巷口老裁缝的蓝布门帘被风掀起,露出缝纫机上银亮的针尖。雨脚扫过青石板,溅起的水花里裹着桂子的甜香。待云破日出,西山的轮廓便清晰得能数清松针。这时节最宜登高,看漫山枫叶将暮色染作胭脂,归雁的阵型掠过天际,如同天神遗落的墨迹。
冬至的雪总是悄然而至。夜半忽闻簌簌声,推窗便见万千玉蝶旋舞。枯荷残梗渐渐裹上银裘,石灯笼里跃动的烛光将雪影染作琥珀色。围炉煨芋时分,听得见雪压竹枝的脆响,像谁在远处轻轻折断琴弦。待到雪霁,满世界都成了白玉雕的盆景,连檐角的冰棱都凝着水晶的光晕,折射出七彩的虹。
四季轮回原是光阴的私语。春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夏蝉的鸣叫持续七周零三天,秋露在草叶上凝结需要四百二十次呼吸,而一片雪花抵达掌心,刚好够许个愿。这些细微的刻度,在二十四节气的更迭中渐渐积成岁月的年轮。某日整理旧物,发现去年夹在《陶庵梦忆》里的银杏叶,金箔般的叶脉里,还蜷缩着某个秋阳正好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