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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三月,又是一场送别的场景。刁鸣又一次全身武装到只露两只眼睛,他身后的山地车更是负重满满。此刻,他正与又一次来送他的贾盛话别:贾总,这次又多亏您的赞助。贾盛重重摇着刁鸣的手,随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不说这话,找到晓晓是我们的目的,也是大伙的目的,对不对?贾盛说后半句时,把头转向四周。他俩身边围着的众人都附和着说:对,对。等大家的心声说完,贾盛继续说:大家都有心了,我替老刁谢谢你们来送行,我们大家也不耽误老刁时间了,让他上路吧。等贾盛说完,刁鸣对众人抱了抱拳头,转身跨上山地车,慢慢驶出了城门。身后又是闪光灯一片。

刁鸣出了城门,拐过弯,看不到众人的身影了,他把自行车停住,下车,立在路边,回头看了又看,看了再看,良久,摸出一根烟点燃了,夹在指头间,目光穿过烟路看向六年前。

六年前,刁鸣还在村办工厂当保安,工资不高只有两千。媳妇钟奕不上班,在家照顾女儿刁晓晓。刁晓晓当时已经八岁,但是因为大脑出生时被产钳夹坏了,发育迟缓很多,虽然,大小便知道告诉大人,可惜她的告诉也是嗷嗷嗷叫。刁鸣那年已经三十二岁,钟奕跟他同岁,刁鸣多次说想再生个儿子。钟奕不同意,她说:你一个月只有两千块的收入,再生个儿子怎么生活?再说,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有了儿子,对晓晓的照顾难免疏忽。

秋天到了,一同当保安的哥们翟翟说:鸣子,秋天了,气温和水温逐渐下降,最适合钓鱼,周末,咱哥俩也去放松放松。刁鸣同意了。那天,钟奕一大早去了集市。刁鸣出门前告诉晓晓:爸爸出去钓鱼,晚上给你红烧,你一个人在家自己玩。晓晓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一直点头。这是刁鸣后来告诉大家的。

晚上,刁鸣回家,钟奕披头散发冲出来跟他拼命,眼睛肿得像桃子。晓晓不见了。她找遍了前村后洼,找了整整五个小时,没有晓晓的影子。午后,村里来过收破烂的。大家分析:晓晓被乔装成收破烂的人贩子带走了。刁鸣除了上班,剩余时间就是四处游走寻找晓晓。钟奕更是一天不间断地四处寻找。一年过去了,晓晓还是没找到。邻居阿婆纳闷地问钟奕:钟奕,你说,晓晓那孩子,虽然脑子不灵光,在你的教育下,她不随便跟别人走呀?你还记得吗?我儿子大军回来过年,想带晓晓和我孙女一块去集市玩,晓晓都嗷嗷地叫着不同意。我和我老伴那天一直在院子里翻地,怎么就没看见那个收破烂的进你家?也没听见晓晓的呼救声。

那天晚上钟奕又一次问刁鸣:晓晓呢?刁鸣看着脚说:钟奕,我知道晓晓不见了,你很着急,我这不是四处寻找吗?要不……要不……我俩先再生一个孩子……刁鸣的话没说完,头上挨了一枕头,又是一枕头。钟奕一边用枕头砸刁鸣,一边吼:你他妈的,找不到女儿,我要跟你离婚。

三个月后,刁鸣和钟奕离婚了。钟奕回了三千里外的娘家。刁鸣和钟奕是网恋结婚。离婚后的刁鸣连班也不上了,整天在家醉汹汹的。这时,贾盛来了。贾盛是市里著名企业——嘉和地产的老总,也是远近闻名的慈善家。他一见刁鸣,马上上前用手腕上带着十几万名牌表的胖手握住刁鸣多半天没洗的手说:刁先生,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受罪了。刁鸣一听这话,眼泪就充斥满了眼眶,同时为几天没洗的衣服散发出的阵阵汗味羞愧。贾盛一直握着刁鸣的手没放,他转过头对同行来的人说:听了刁先生的事,我很难受,我也是为人父母的,我决定以个人名义救助刁先生寻找女儿,直到找到为止。两人眼前闪光灯不断。刁鸣慢慢低下头。贾盛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用目光示意刁鸣看前边。刁鸣木然地抬头,生硬地微笑。

从此,刁鸣在贾盛的资助下继续寻找女儿。每一次都是春天出发,寒冬归来。可惜都没有结果。这次,贾盛建议刁鸣走羌塘线。刁鸣这几年来东奔西走长了很多见识,他说:西藏、新疆、青海等地面积广大,自然与人文风景不同于东部地区,每年吸引大批游客,催生出许多的车队,专门满足不同人的旅游体验,我知道有一个车队叫天翼俱乐部,去年一个偶然机遇,我认识了其中一个叫虎爷的领队,我可以报名他的车队……不等刁鸣的话说完,贾盛抬手打断了说: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羌塘的核心地带还没有人抵达过,我鼓励你独闯无人区的初衷与那些想出名的人不同,你如果独闯成功,会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故事,你找被拐的女儿是不是会有更多人帮助。刁鸣张了张嘴,最终没有拒绝。

两个小时后,刁鸣重新骑车开始前行。道路两边的树枝开始抽芽,空中飘着泥土的芬芳,刁鸣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悲伤。

二十天后,刁鸣到达青藏公路青海省格尔木-玉珠峰段,只见道路两侧,荒凉戈壁与灰黄的草原交替,时不时能看到运送物资进藏的军车列队而行。道路尽头,云层厚重,前路广阔苍茫,土黄色的荒原两侧是巍巍连绵的雪山,巨大的冰舌自终年白雪皑皑的山顶直泻而下。刁鸣没有心情观看,坐在路边吃着自己自带的干粮,目光空洞。

三十天后,刁鸣进入了沙漠,开始的路还算好走,没有巨大的沙山需要攀越,放眼望去是一片沙黄。沙漠气候干燥,加上白天气温比较高,到了中午,表层的沙子都烫烫的,鞋底能感觉到那种温度,背上的负担重,走一会儿就会觉得口渴。刁鸣也试过忍住不喝,可这样做的后果是喉咙发痒,好像即将上火咳嗽,只有多喝水才能压下去。傍晚,天色暗下来,气温骤降,汗水已经蒸发,干涸的汗水混合着细沙,像盐壳一样贴在皮肤上 难受极了。刁鸣看着天空自言自语:我做的对吗?

进沙漠五天后,刁鸣仅走了计划路程的一半,而且体力消耗巨大,基本走个两三百米就要坐着休息一会儿。为了避开白天的高温,他调整了作息,傍晚开始赶路,半夜歇几个小时,天边刚有些亮光的时候再起来走一段,即便如此,行进速度仍是很慢。 爬不完的沙山,每座都超过一百米,有的甚至高达二百米,登山鞋动不动就灌满沙子,脱下来一看,脚底磨破了。

进入沙漠十天后,刁鸣中暑了,难受得紧,一个劲儿想吐,脑子混沌不容得他多想,只希望赶紧走出沙漠。现在他已经不想什么穿越了,只想求生。嘴唇,原本柔润的双唇现在干裂得好像枯木,每动一下都牵扯得旧的血痂再次开裂,渗出丝丝血迹,几次反复,已经出现溃烂。

他粗喘着,觉得头晕目眩。他躺进自己刚才刨出的坑里,胡乱将沙子拨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埋起来,只露出个脑袋。因为脱水,他的脸又干又黑,远远看去跟沙子一样的颜色。他像只搁浅的鲸鱼,无奈又绝望地半张着嘴。有些沙子随风吹进他嘴里,他的生命就像沙漏中的沙子,好像没剩多少似的……

良久,刁鸣摸出GPS一看,电量告罄,他马上强打精神,找备用电池。左边口袋没有,右面口袋没有,背包里没有,挎包里也没有。他记得很清楚,备用电池是自己买的,临上路时,贾盛提醒他再检查一遍,说:这次与以往路线不同,电池必须准备足。当时,他举着备用电池让贾盛看,贾盛顺手接过去瞧了瞧,说,给他装进挎包口袋里了。他正忙着调整头盔的绳子,就没回头看。怎么会找不到?刁鸣把所剩不多的物资都倒了出来,检查了三遍,备用电池的影子还是没有。这下,他彻底绝味了。进沙漠时,他听从贾盛的建议,绕过保护站走,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这下真没后路了。

刁鸣重新把身子都埋进坑里,只留一颗脑袋,他祈祷能有穿越者经过此地。水只剩下两瓶了,吃的还能坚持五天。他给自己规划,一瓶水喝三天。六天过去了,水完了,食物也没了。刁鸣彻底绝望了,他想钟奕,那么漂亮的东北混血姑娘,为了爱情跟了她,结果伤心离开。他想晓晓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遭遇是报应,是女儿晓晓给他的报应。如果他活下去了,他一定去赎罪,给他的女儿晓晓赎罪……刁鸣想着,难受着,难受着,想着,他也越来越迷糊。迷糊中,他好像听见车轮响,汽车引擎声,他想大声呼救,可惜嘴里发不出一丝声响。

虎爷,看,那是什么?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走上前一看,叫起来:是人,快,都搭把手。他们把刁鸣从沙坑里刨出来,平放在沙地上,彪形大汉把手在刁鸣的鼻子下一试说:还有气息。大家七手八脚地给刁鸣灌水,灌葡萄糖。

两天后,刁鸣在保护站苏醒了。他正好看见电视里的一幕:贾盛正在接受记者采访,他面目沉重地说:刁鸣先生失联已经二十多天了,刁先生爱女心切,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遭遇,帮助他寻找爱女,这一次不听我的劝阻一意孤行要穿越无人区,具体如何走?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透露,我只能尽自己微薄之力给他备足需要物资,比如GPS和备用电池……

听到这,刁鸣激动地叫,虽然声音沙哑得厉害,保护站的同志还是听清了:我要报案。刁鸣报案对象是贾盛。

一个月后,贾盛因巨额骗保二千万被收纳入狱。贾盛的投保对象是刁鸣。刁鸣也被收纳入狱,原因是他把自己女儿晓晓推下了海。这是贾盛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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