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种的玉米又成熟了!
在这玉米飘香的日子里,我又开始幻听了。
某日清晨,我又似乎听到了响亮的敲门声,听到了响亮的叫喊声,“丹阳-丹阳,起来了没有?”这声音,一遍又一遍,很遥远很缥缈,但似乎又近在耳边。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冲出卧室,迅速打开大门,可是,空空如也,空空如也,没人敲门,没人叫我,没有玉米,我呆站着,泪水一下子溢满眼眶。
父亲,已经五年了,我仍然无法放下。母亲种的玉米,我依旧每年吃,但有时吃着吃着就无法下咽,眼前就会浮现出你的面容,浮现出清晨薄雾中,母亲掰玉米,你送玉米的情景。
你不善劳作,也似乎巴不得不要劳作,但母亲说,女儿喜欢吃玉米,而且就喜欢吃那种糯糯的白玉米,你就一声不响地跟着母亲来到地头。
在玉米成长的一百多天里,我知道母亲会花费很多时间,浇水,施肥,除草,防虫害。而天气渐热,我知道母亲会怎样得早出晚归。我也知道我花几十元钱就能买到很多的玉米,够我吃整个暑假了,而母亲付出的时间成本远远不止几十元。我不想让母亲如此辛苦,但我知道我不能阻止,因为那是母亲亲手栽种的,撒在玉米粒里的全是她待儿女的汗水。
在玉米将近成熟的日子,母亲会隔三差五得向我“汇报”。“丹阳,玉米快熟了,等几天就可以吃了。”“丹阳,还得再等,玉米太嫩了。”“丹阳,我今年玉米种得很好。”在跟母亲通电话时,我眼前不断闪现母亲每天张望玉米的情景。她会不断地查看每棵玉米须子,她会掰开某一棵玉米,剥开玉米衣,掐一掐玉米粒,她或许还会在玉米地自言自语,“怎么还没熟呢?”“呀,怎么还是嫩的呀?”
玉米终于成熟了。在玉米成熟的这十来天里,我都是清晨醒来,我是被父亲的敲门声叫醒的。
推开门,父亲满脸笑容,带着一丝吵醒我的歉疚,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一双拖鞋满是泥巴。我让父亲进屋,他摇摇头,把袋子放到门里,两手擦着裤子,说:“不了,鞋太脏,我就不进去了,你妈还等着我去干活呢。”说完就拖拉着鞋下楼,我忙说:“你等一下,我带你去外面吃早餐。”“我吃过了,早上你妈煮了粥。”“爸爸,六楼太高了,你以后把玉米放在我车库吧,我带上来就行。”父亲一边走一边说:“你拿不动的。”
打开袋子,一个个玉米硕大滚圆,一绺绺棕色的须子漂亮得垂着,玉米壳湿漉漉的,还带着田间露水。我哼着歌,一层层剥开玉米的外衣,清香缓缓四溢。开始蒸煮,不几分钟,玉米的芬芳迅速沾满房间,那是来自田野最清新自然的香气,我的鼻子里嘴巴里满是幸福满足的味道。
吃着甜香的玉米,我痴痴得甜想,嗯,父母好身体就是儿女好福气,等我条件好些就接他们过来住,也让他们享享清福。
或许是上天认为我太贪婪了吧,他粗暴得夺走了我“甜香的玉米”,一拳打得我措手不及。
在我眼中,身体强壮如牛,从不挂盐水的父亲一住院,病情竟是如此凶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已是全身扩散。做医生的丈夫忍痛劝我放弃给父亲化疗,我不甘心,经常责问求助医生朋友们,但又能奈何,又能奈何呀!或许不让医生折磨父亲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父亲躺在病床上正好是夏天,正好是玉米成熟的日子,满大街都是玉米。我买了玉米,煮好,送到病房。试遍了各种父亲喜欢的食物后,我希望甜香的玉米粒能唤起父亲的一点食欲。父亲也很高兴,急急得咬了几口后就慢慢放下了,玉米粒在父亲的嘴里艰难盘旋着,我期盼而又难过得望着父亲,父亲眼睛盯着天花板,无助得无奈得嚼着,像一个孩子被逼着吃饭。母亲在病房里喃喃自语“玉米没人管理,荒废了,今年你们怕是没得吃了。”我连忙背转身,走出病房。
父亲离世,孤单的母亲更是埋头田地。土豆,芋头,玉米,各种蔬菜。我担心她身体,经常劝她不要种那么多,她有时会叹口气说到:“种地,我是喜欢的,只是搬不回来咯,我只能一点一点拿回家。”“那你打电话给我,我用车帮你运回来,你千万别挑太多。”母亲笑道“用车运不划算的,也不方便,你一个教书先生,帮不了的。我多走几次就行了,你们别担心。”我只得放下劝说,母亲又说“只是我不会开电瓶车,没人送了,哎,你自己又那么忙......”“让你弟弟带给你吧。但他只能放你车库里......”
玉米飘香的夏日,我慢慢咀嚼着依然甜美的玉米粒,忧伤而又幸福。
惟愿父亲在天堂不再有病痛,惟愿母亲在我身边能身体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