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体检,爸爸的各项指标都不错,就是以前做过白内障手术的左眼视力下降,近日又去医院做了复查,有可能还会面临一场小手术。
那双眼睛,陪他当兵时打过靶、学过文化,烧砖窑时熬夜看过火候,种地时起早贪黑地侍弄过庄稼。沐着那双眼睛的目光,我稳稳当当地走到今天。
记得当年中考的时候,考点在县城一中,离家十七八里地,周围没有旅馆之类的。家远的考生中午只能吃点饭然后在树荫下等着下午的考试。爸爸打听到一家远房亲戚的家离考点比较近,就提前带了礼物前去拜访,考试期间让我在亲戚家吃完饭能休息一会儿。尽管亲戚殷勤招待,爸爸还是怕我跟亲戚不熟而不自在,每天中午骑自行车去亲戚家等我,陪我吃饭。吃完饭,等我在亲戚家睡一会儿,把我送到考点,目送我进入考场,然后再顶着烈日赶回去接着做农活。
二十四年前,我在自己的母校参加高考。高中时,除了家在县城或者附近村的同学,大部分同学都住校,平时都是一个月左右回趟家,拿生活费、咸菜或者换季的衣服。临近高考更是没有时间回家。那时候,还没有“陪考”的概念,家庭条件好的,高考时家里多给点钱,高考期间就不吃学校的食堂,而是跑到学校旁边的小饭店去“增加营养”。大部分人还是和平常一样,在食堂里打了饭回宿舍去吃,学校里没有餐厅,我们冬天里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下铺的床板上铺了报纸当餐桌,或蹲或站,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吃饭,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就三五成群地蹲在宿舍前面的树荫下吃。高考第一天的中午,天热的像下火。我和同学正蹲在树荫下吃午饭,忽然有同学喊我,说外面有人找(女生宿舍都在一排排的院子里),我纳闷地不得了,这个时候谁会来找我呢?到院子外面一看,原来是爸爸,黑瘦的脸膛上大汗淋漓,手里拿着一个饭盒,旁边支着我们家的“大金鹿”。原来爸爸是给我来送饭的,满满一饭盒的炖鸡块。因为不知道我们几点考完,一直在外边等着。后来听娘说,爸爸一开始本来也没打算来学校,两人一早就趁着凉快去地里干活了。锄着地,爸爸突然说,不行,干不下活去,得去学校看看!于是,两人回家捉了院里的一只鸡炖了,爸爸骑自行车十七八里地送到学校,按爸爸的说法,送饭是一方面,关键是看看孩子的情绪怎么样。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忘了那鸡块的味道,面对中考、高考时那份紧张和焦灼,也已日渐模糊。可是我总也忘不了烈日下那挂满汗珠的黑瘦的脸庞和那温暖、殷切的目光。
我第一次独自离家去北京上学,他替我背着行李一路送到学校。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他曾在这个城市当过七年兵。从火车站出来,他带我特意不乘地铁而去坐公交车,为的是陪我看看传说中的北京城。二十年的时光变迁,再次回来是送女儿上大学,我想他的目光里肯定溢满了感慨和骄傲。开学不久,爸爸就揽了帮别人押车送货的活儿,只因为可以经常往北京送货。于是,他经常在帮司机卸完货,趁司机休息的时候,花几个小时倒地铁、坐公交,从南到北几乎纵穿整个北京城,只为来学校看我一眼,有时候会捎一兜儿自家院子树上的红枣,有时候是一包他和娘熬夜剥好的花生仁儿。更多时候只能匆匆见上一面,说不了几句话就得马上去校门口等返程的公交车。后来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就约好了时间,去某个地铁站见面。那时候没有手机,每次见面都要费一番周折。那一次次的匆匆探望,让我在陌生的城市里感到笃定和心安,又因了亲情的力量,从不敢懈怠和混日子。
结婚那天,他按老家的风俗给我披上嫁衣,送我坐上婚车。送嫁的人会一路送我到婆家,全程参加婚礼。而他要留在家里,招待亲朋。他只能站在村口,目送我坐着婚车越走越远。在我们老家,新娘子出门,是不能回头看的,估计是怕亲情难离!可我不用回头看,也能感觉到目光里的温暖和牵挂。那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患了白内障,视力下降得厉害。我婚后半年的时候,他来我所在的小城做手术。手术后,因为担心风沙迷了他的眼睛,外出时就在路边的小摊上给他随手买了一副平镜,黑色的塑料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样子。他宝贝般地戴着,因为是“闺女给买的”,一直到眼睛康复后他依然悉心保存着。
而今我已不惑之年,可依然走不出他的目光。刚买了新房子,偶尔提起一句想用老木头做装修,他就开始操心,帮我托人四处收罗老木头。小菜园里下来的头茬的黄瓜、豆角,他和娘会择干净,放到我们家的冰箱里。娘蒸好了包子、包好了饺子,他会卡着我们下班的点的给我们送去。我闲来无事写的几篇有关家庭的散文,被妹妹转发到家庭微信群里,他每一篇都会认真的看,看完后跟我说“写得不错”。他已经不再年轻,可他依然习惯于随时为我们做点什么。
如今为人父母,更能体会他当年的心情。回顾走过的道路,一路都有他温暖、殷切的目光相随。每一个人生的路口,都镌刻着他殷切的期望和全身心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