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次应聘中见到她的。
乌黑的长发,甜甜的笑。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痘痕。而且在她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单眼皮的女生居然也是那么好看。
第一眼看见她,她正坐在桌前等杯中的茶冷下来。当时我才19岁,又很腼腆,只看她两眼便脸红了。虽然来之前我做了许多功课——我试着深呼吸,背台词,尽量看着说话者的眼睛。
大概是正处于用人之际,这里的招聘场所很随意,招聘现场还有许多不相干的人。她就坐在我对面。
一个架着眼镜,面无表情,看上去像是人事部经理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惯性似的递给我一张简历单。
旁边站着的是个跟我年纪相近的男孩儿,但显然比我老练得多。还没等我看完简历单,他便嚷嚷开了:
“还是别浪费这张纸了。告诉我你叫啥?”
我刚要回答,中年妇女接着递给我一支笔:“让他写!”
这时我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她,她在对我笑。像极了一朵雪莲花。
我顿时来了勇气,丢下笔,大声说:
“我叫姜小俊!19岁!未婚!”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强调自己未婚。根本没必要。
四周不相干的人便都笑了。包括她。
中年妇女依然淡定:
“你知道你是来应聘什么职位吗?”
标准的普通话让我显得更加紧张,心脏似乎像一头正在狂奔的犀牛。
“我…我知道,是…卖…卖飞机票的!”
其实我要说的是售票员,结果心口不一了。
当然又是一阵哄笑。
那个中年妇女推了推眼镜眶,清了清嗓子,继续问。
“你——”她顿了顿:“以前做过什么工作?”
“完全没有。我的历史很…清白,一目了然!”
我没有去纠正我的回答,只是假装不小心看到她。她仍然看着我笑。不是嘲笑。
中年妇女似乎也轻轻地笑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自然。
“我是说——你不可能没工作过吧。”
“没!我一直跟我老爸混的!”
我没说谎,我爸就在隔壁菜市场有个不大不小的地摊儿。而且说这句话时底气明显十足,因为我知道她一定还在看着我。
一片笑声中,中年妇女恢复起主管的语气:
“电话售票员——”她说话很喜欢顿那么一下:“是跟卖东西差不多。你不是也有卖东西的经历么,打个比方,有顾客咨询你有没有明天八点的机票,但是你手里实际只有七点半或者九点的票。如果你说没有,那顾客十有八九会另找一家航空公司。你要怎样说才能让顾客把你手里那张七点半或者九点的机票买走?”
“…………”
完全搜索不到能应对这个问题的台词。窘迫感让我闭上了嘴。
不知这位经理用这个问题糊弄过多少无知少男,在沉默数秒未见我回答后,她提出了一个方案。
“这样吧,我很忙。你先把号码写下来,如果我们这边缺员,一定让你补。没经验可以学。”
就这样,我在她的注目下写上我的号码,又在她的注目下离开了那家航空公司,回到了老爸的地摊儿。
当天上午,她竟然没有征兆地跳到我面前,“嘿”地一声,吓了我一跳。
还是那个如雪莲花般的笑,深深地,装满了我整个脑海。
见我吓了一跳,她笑的更灿烂了,轻飘飘地说:“哈,我早就认出你来了,你就是这家店的小老板。”
我被她这么一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底气一下子全夭折了,只能看着她挠头。
“对了,我还光顾过你家生意呢,喏——”她捏起一粒花生米:“就是这个。”
她说的我完全想不起。
我问她,你下午还要上班的么?
她把身上的挎包往上提了提,“我辞啦!不干了…”
我问她为啥,她说,我知道公司永远不会给你打电话。
我一方面佩服她的未卜先知,一方面叹息我第一次应聘居然失败了。
可是我当时忽略了一点,是公司不用我,她才辞的职。
“下午我要去找新工作,要不要一起。”
“我…我下午会很忙,没空……要不你先找,找到了再来叫我…”
我心里为我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暗暗叫好,谁知她竟然有些失望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然而我却没有勇气问她的名字。
就这样过了几日,我以为她早把我忘了,又或者她找着新工作,一时太忙。
没想到再见到她时,她竟然道起歉来。
“抱歉了,我这些天好忙。你知道吗,我去了西湖,双溪漂流,还有西溪湿地……”
我木讷地听着她的描述——这些地方我都没去过。
她好像看得出我的心思,见我只是笑着,立刻打住。然后悠悠地说,以后我带你去呀。
我说,好啊,一起去。
我从没想过能和她走得那么近,就像我从不知道她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一样。
之后的几天里,她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我始终没有勇气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哪儿。你愿意跟我做朋友么。
最后一次看见她,那天上午天气很好,她迎着我的面走过来,长发被带起的微风吹上脸颊,曼妙的身姿再次让我想起了洁白的雪莲花。
她说她刚做完头发,要过来转转。我“噢”了一声,再没说话。她低着头,像是有话说,接着又皱紧了眉,说:
“我……我得回去了。再见。”
我说,恩,知道了。再见。
她又像来时一样,背对着我,朝着太阳照下来的方向,长发一直飘着,飘着。
我再没见过她了。她像从没来过一样,轻盈地跳进我的世界,又轻盈地跳进另一个世界去了。
前天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一个雪莲花一样的笑脸,轻飘飘地对我说。
嘿,我喜欢你,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