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开窗,一股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冷却了昨夜残留的睡意,春雨缠绵过后停了下来,眼前一片新绿。
我们一家老小继续向北,赶赴父亲的故里-太丘孟庙。
进入太丘的地界,一马平川,马路两边绿油油的麦田一眼望不到尽头。三三两两的房舍镶嵌在麦田里,黄墙绿地,倒显得相得益彰。再进到深处,成片成片的塑料大棚替换了麦田。
每到清明 ,这里家家户户都有插柳条的习俗,柳在人们心目中有驱鬼辟邪的功用。就好比观世音手里瓶中的柳枝,沾水济度众生。
而每每欲接近故里孟庙,埋藏在深处的记忆犹如潘多拉的盒子一层层地被唤醒,内心翻江倒海,涌出的泪水让眼前越来越模糊。
我深深地进到这深渊般的哀伤和思念里,忽然间才发现,原来我与这片土地有着如此深厚的联结,虽然父亲生前,我随父亲只来一次,以及临终前将父亲送回故里的一次。屈指可数的两次表面上几乎没有印象,而这份联结因父亲的生命回归这片土地之后而欲加强烈而厚重。
父亲口中的故乡和趣事我听过一些,那时小不懂事,听了也就忘了,而毎每清明听到故里的老人提起父亲时,眼泪马上掉下来,以为忘了的事情即刻活生生地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种感觉既难过又心疼,还有一份深深的想念。
父亲当年离开家乡22岁,无论在新疆还是之后的武汉,口音一直未变,所以每次回到故里,当那熟悉而亲切的乡音进入感官里的时候,当家家户户都是孟姓族群论辈分称呼的时候,当翻阅那泛着泥土气息的家谱的时候,以及走进孟庙祠堂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我的根在这里。
听故里的老人说我们的祖先是孟子最小的儿子那一支系,也是第53代从山东邹城迁到此地,邹城有孟庙,我们这里也有孟庙,如此呼应,根系也就连上了。
这个时节的孟庙经过春雨的滋养呵护,天清气朗,道路两旁的白杨嫩叶舒展,挺拔俊秀,紫色的泡桐花一树一树的盛开,核桃絮絮迎风摇曳,一望无际的麦浪间里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油菜花。此时的故乡少了往日的粗旷与尘土飞扬,多了些江南如茵的柔美身姿。
当看到父亲的坟头被绿油油的麦田包围时,眼泪又模糊了双眼,他老人家在这里已经沉睡了二十一年,旁边有他的爷爷奶奶,父母亲,哥哥嫂嫂,如今又添了一处新坟,他的侄儿我的堂兄,那个当年接到电话火速从孟庙赶到武汉背着我病重的父亲下楼的堂兄,将父亲接回孟庙的堂兄,像长兄一样服侍并陪伴着父亲走过人生最后的一段岁月。而如今堂兄走了,堂嫂也跟着走了,他俩此刻又静静地守护着所有的祖辈,继续着一个长兄长嫂的本分。想到此,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掉下来,特别是当见到堂兄的两个孩子的处境时满满的内疚与难过。
堂兄有两个儿子,都长得眉清目秀。堂兄在世的时候,随着身体的每况愈下,大儿子的老婆嫌穷丢下孩子跑了,没几年小儿子的老婆也离婚了,丢下了两个孩子。家里没有了女人,两个儿子又在外面打工,养育孩子的事情自然落到堂兄堂嫂身上,就这样慢慢熬到堂兄堂嫂离世时,大儿子的孩子已经十七了,小儿子的孩子也十一岁和十岁了。
今天见到小儿子的时候,他对我说现在为了管两个孩子不再外出打工了,回家种地。
我说种地挣钱不
他说种庄稼肯定是亏本倒贴,只能种经济作物,比如西瓜和时令蔬菜
我说那收成呢,他说还行,运气好的话比打工强,我问那运气不好会是什么状况,他说种西瓜,如果没有撑握好,结了果就停止生长了或是长不大,那样整个就赔进去了
我说那这是技术活,有胜算吗,他说之前有过几次失败总结了经验
我说失败的时候,你们怎么挺过来的,他说只有硬撑着,随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的时候,满脸的无奈与辛酸。我也一直强忍着,实在忍不住就扭过头抹掉眼泪
我在你们来之前,已经把培育出来的西瓜苗移到大棚里了,他继续努力的说,满怀期待。
我说那今年像是要大干一场的感觉,预计怎么样
他说如果大卖可以收入10多20万,去掉本也能有10多万吧
我说那可以呀,做得好确实比打工强
他说就是非常辛苦,而且考手艺,考耐心
我说好销不
他说如果西瓜卖相好又甜不愁销,再差也能卖只是价格差点
我说真是行行出状元呀,你愿意吃苦,又勤劳,一定没问题,看好你
与堂兄小儿子的一番对话,让我学习体会了一下做为农民的不易,生活太苦,非常痛的苦,而欣慰的是让我看到堂兄小儿子身上那份责任和勇气,虽然看似命运不公,但他没有一丝抱怨,而是坦然面对,积极努力扎进土地里,融进农作物里钻营它,尽一个农民的本分。同时也我看到他做为父亲为了守护孩子成长愿意吃苦当农民的那份担当。带着吃苦的劲去转化这一世的生命课题。
生活予以我痛苦,我却报之以歌。我们畅想未来的生活,定了未来三年的生活目标,大儿子的孩子想继续读大专,小儿子计划挣两年钱盖个新房子,另一堂兄的女儿今年毕业,想尽快找到工作挣钱。
我做为长辈,除了鼓励他们,也在心底默默祈祷祝福他们。
这次回来,两个远嫁安徽的堂姐也赶回来叙旧,还有乡上的大队书记的儿子(也是同祖祖祖的亲人),当年我父亲下葬都是书记一手安排的,中午聚餐他儿子也来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两大桌,堂兄小儿子张罗从外面馆子点了菜,趁着大太阳,在院子里面摆起两桌,中午时分,阳光灿烂,骤然升温。院内充斥着狗的羊的膻味,苍蝇满天飞。而一边男生们一桌,喝着酒,另一边女生们一桌,谈笑着。我也没闲着不停和坐在面对的母亲挥舞着在眼前晃动的苍蝇。哈哈,此刻我们变得宽容。
临走的时候,总是依依不舍,尤其这次。眼泪总是如春雨一般想下就下。
也最怕离别的场面,狠心上了车,快速关上门窗,再次碰到亲人目送的眼睛时,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