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一直都是大旱，吝啬的老天爷一滴雨都不肯落下，庄稼颗粒无收，今年也并无不同。人们吃下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杀死了所有能够杀死的动物，挖光了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野菜，可仍旧填不饱肚子。村里一丝生命的迹象都没有，除了人类。
小贺一家都躺在炕上，没人说话，连呼吸都是慢慢的，不浪费一丝力气。最后还是小贺起来了，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去，走之前回头看了老爸老妈一眼。老贺夫妻二人都听到了响声，但谁也没有动也没有问，他们知道小贺又出去寻找食物，再劝阻也只是白费力气。他们听到小贺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连门都没有关就走了，也没有必要关门，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偷，村里人也没有力气去偷去抢。
小贺走出村外，朝着那条已经干涸了的河走去，他总觉得那里会有什么吃的东西。其实小贺关于这次大旱一直自责。这里在几年前还是有水的，小贺经常在这边捉鱼。可能是鱼捉的太多了，小贺想。有次如往常一样他挽起裤脚下河的时候，看到一条大鲫鱼，他想着今天的晚餐熟练的捉了起来。捉到手的时候小贺吓了一跳，把鱼抛在河里自己也不小心摔倒了。那哪是鲫鱼，鱼身上长满了黑色的野猪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鱼的叫声也如野猪一般，哼哧哼哧。
小贺没了继续捉鱼的心情，他回到了家里。他问爷爷，那时他的爷爷也没有饿死，老头子吸着含烟，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完了，完了”，爷爷一边摇头一边重复，“完了完了，这种鱼啊，它一出现天下就会出现大旱哟。”
小贺还以为爷爷又在讲故事，已经好久没有下过雨了他仍这么觉得。直到所有人都开始饥饿，连爷爷也饿死了，他才是相信了。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爷爷，所以现在无论什么他都要撑起这个家。上次来到这个河边是一无所获，但他依旧觉得在这里还会发生些什么，他想在这里找到那条鱼，然后不会再松开手，拿回家里给父母吃掉。
他没有遇到那条鱼，却遇到了另外一种动物。
他坐在干枯的河床上，祈求能看到一些没有被挖走的水草。他听到了脚步声——可能是村里的小王表哥，他母亲也快饿死了；也可能是幻听，最近他经常出现幻听。
脚步声在靠近，小贺回头，看到了一只羊。他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怎么还会有羊？他拍了下脑袋，真的是羊，两只小耳朵左右动来动去，只是没有嘴巴。没有最好，也不会饿了吧，小贺饿晕了，说，“小羊小羊，我没力气捉你了，你跟我走吧，我只割掉你一块肉不杀掉你。过段时间你就会重新长出肉来，好不好？”那只羊好像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跟在了他的后面。
回到贺家，父母在躺着，小贺把羊带到另一个房间里，用刀割下一片肉。刚下刀的时候羊在发抖，小贺有些不忍，他不敢看羊的眼睛，又想到同样饿的要命的父母和自己，心一狠别过头去一块血淋淋的肉就割了下来。还好那只羊没有嘴来发出声响，它就站在那里默默的忍受着疼痛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小贺温柔的摸了摸羊的头，苦涩的笑了一下。
小贺把肉弄熟，自己没吃就进屋送到父母面前。两个老人家闻到香味已经坐了起来，小贺告诉他们不要多问吃完继续躺着就好。等到父母狼吞虎咽的吃完那块肉天已经不早了，小贺忍受着饥饿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没亮小贺就爬了起来，睡眠能够忘记饥饿，父母还在睡着。他来到那个房间，虽然门没有关可那只羊却还在那里没有逃走。他跪下来抱着小羊，小羊也在他身上蹭了蹭。他去寻找昨天用刀割开的地方发现那里竟然长出了新的肉，他抚摸着那个曾经的伤口一言不发流下了眼泪。
再站起来的时候发现父母站在门口，他还没来得及解释父母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两个人从来没有过的默契，母亲跑到门口锁上了门，父亲不知从哪找来了绳子迅速的把羊拴住。小贺看到父母在笑，笑的恶心，他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每天只可以割下一片肉……”二老听了拼命的点着头，愈加笑的开心。
从此割肉的任务便交给了父母，他不敢再去见小羊，他怕看到它的眼睛，他想象着小羊被刀割着，痛苦却发不出声音。每到第二天羊被割掉的肉就会重新长好，一家三口再也没有了饿肚子的时候。虽然父母答应了他这件事不跟任何人讲，但他开始每天都做恶梦，梦到自己被一刀一刀的凌迟，又一天又会重新长好，满身的伤疤。
看着每天吃的肉越来越多小贺开始感到不安，直到他问起，他的母亲竟然给他跪了下来，说，“儿啊，我的亲妹妹，你表哥小王的娘快要饿死了啊！”
事情传的很快，一传十十传百，自家的门口像杂货店一样热闹起来，甚至有隔村的人慕名而来。反正第二天还会长出新的肉不是吗？此时的母亲像铁面无私公平廉洁的青天大老爷一样在门口忙碌，无论是谁，每天只有这一条肉，按人头数领取，小孩减半。
靠这一头杀不死的羊养活了一村的人。小贺知道，虽然大家都靠着羊肉而饿不死，但是不仅没有人感谢母亲，反而怪母亲给的太少。小贺无法拒绝父母，只好拒绝自己，他每天只吃一小口，饿的奄奄一息。
直到有一天，父亲老贺也跪在小贺前面，“昨天我想尝尝羊腿的啥味，今天没有长出新的来……”，父亲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正在躺着的小贺马上跳了起来，想过去看看小羊。可是他感到一阵眩晕，是低血糖。晕倒的这段时间里他迷迷糊糊的喝了些汤，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一片大草原，我站在当中望不到边，远处分不清是天还是草地。小羊来到他面前，小羊长出了嘴巴，小羊说吃掉我吧……
小贺突然惊醒，他想起了小羊，他跑到那个房间——没有小羊，什么都没有。
母亲说看着他晕倒她很心疼，给村里人吃了这么多自己的儿子却因为饥饿晕倒。于是她想让她儿子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她把羊的内脏都掏了出来煲了汤。“你就是喝的那个汤才醒了过来。”可是再过一天却发现那只羊也晕倒在地，伤口没有再愈合，她知道羊的生命到此结束了就把羊身上的肉剃干净、储存了起来……
小贺没有听完便哇哇的大吐，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一起吐个干净，吐的眼泪都被挤了出来。
然后……天开始下起了雨，旱季终于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