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
晴天来的时候,你怕吗?
我要告诉你,我怕。从何时怕的,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我也可以好好的跟你讲一讲。
就是那时候,天就像日光灯这样明晃晃的,斜射到院子里面的杨树上,噼里啪啦地落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阿姨让我站在婴儿车前笑,我穿着白底紫花的秋衣,留着齐耳的短发,眯着眼,嘴角拉出了一撮儿笑,看着似乎是开心的。隔了不知道多久阿姨来送照片,我看见照片里的我——被晴天的光曝光过度,甚至看不出身体的另一半模样,婴儿车里的妹妹因为有我挡着光,倒是清清楚楚得完整无损地出现在了照片上,慵慵懒懒得像一只猫儿。我现在还记得阿姨家蒸好大米的声音,那时候电饭煲还傻呼呼地冒着水蒸气。就是那日起,我不再正常地看晴天,甚至是怕了起来,怕到失去了分寸。
我从不跟别人说我害怕晴天,我尽量避免提到它,有太阳的日子我总是少言寡语,外出行走时,尽量避免让自己的背部忍受内心才能感受到的灼烧。不知何故,人们竟然自以为是的认为我喜欢晴天,甚至是追随晴天,或者还有点迷恋。他们见我怯生生地站在阴凉地里瞅着太阳给的晴天;见我一动不动地在雨天呆呆地望着窗下四色不一的雨伞;见我在上课的时候盯着在晴天里恣意生长的杨树叶愣神。人们就说,你看她多喜欢晴天啊,天天看,天天盼,恨不能黏上去,恨不能绑在一起。我不想理他们,可又想分辨些什么,但我终究还是放弃了。
我是真的害怕晴天啊,她来的时候,粗暴地占领了我周围所有的领地,无论是男生的地方,女生的地方还是老师的地方。她都呼呼啦啦地过去,毫无疑问,这些人就被晴天统治了。
我开始怂恿自己,不要怕她,怕她有什么用,你怕她,她还是会来欺负你,你躲起来就能解决所有?我要开始默默地反击——我跑遍她占领的每一片土地,恶狠狠地宣誓我也占领了这里;雨天的时候,我不露声色地站在窗前,内心雀跃着;上课的时候,我看着窗外互相拍打的树叶时,我暗自叫好,吸光她,把晴天都吸光!如此可鄙的行为,竟然让人们越来越觉得我喜欢晴天,觉得我已经入了她的魔,得了癔症。多么可笑!
我沮丧了,发现自己怎样的反击都没有用,晴天还是在那儿受着大家的喜爱,她还是占领了我周围所有的地方,一丁点儿不剩。我像只被遗弃的怂猫,四窜在阴暗的角落里,寻找下一个落脚点。这种沮丧很快因为晴天的再次洗劫而打断,她又要出现了,人们开始利用她做些什么了,我要没用了。
我又在内心里抽打自己,像一个英雄一样打倒晴天,不要龟缩在这儿!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我开始了新一轮的部署,发誓要坚坚决决地打倒她。
实施计划的前一天晚上,我梦到了我的计划。我梦见我在早间跑操的时候冲到了话筒前面,大喊,我要打倒晴天!声音从麦克风里连着电波传到晴天里,时间静止在那里。我转身看着同学们的目光,没有表情,没有兴奋,没有鄙夷,这那里什么也没有。我想我应该大笑,我应该大骂,可我的内心没有感觉,竟然也没有办法装作漠视一切的样子走向晴天,我开始和晴天一样遍布所有地方,无处不在。
醒来的时候,我趴在课桌上,老师还在一本正经地讲着课文,同桌还在认真听讲,一切还在昼夜如常地变化着。只有我变了,我变得爱上晴天了,我扭头看向窗外,发现杨树叶已经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