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一会儿推我下去转转吧。”乐平身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感受着阳光隔窗渗透进来的温热。不经意的抬头,光芒流转于眼底,她倒是不觉刺眼的定神了许久,好一会儿才肯低下头,还不忘自嘲一句:“再耀眼的东西,瞎了也就都看不到了。”
听到乐平的要求,孙清换铺盖的动作顿住,一瞬间,心底掠过些‘无影儿’的想法。明明应该高兴,她却想询起太多的究竟,可也终是以一个简单的“好”字算作回应,思绪短暂停滞后,便继续闷着头忙活起了手头活儿。
看着已经收拾好的屋内,孙清将病房的门打开,习惯性的走出去准备关上房门,直到乐平出声唤了句“孙姨。”
孙清很快反应过来,许是怕女孩多想什么,便急忙笑着打“圆场”折返到女孩的身后:“瞧我,这一上了岁数,记性也就跟着差了。”
“没事儿。”
医院楼道里肆溢的消毒水味儿,充斥在鼻腔内,闻不惯的气味莫名‘呛’了她,女孩忽而皱紧了眉头,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
孙清察觉到了女孩的动作,推动轮椅的动作也随之加快了不少......
‘叮’一声响落,电梯到了。
电梯里的两个女护士抬头随意打量了眼来人,也似乎是确认着什么,直到电梯门合上,谈论声才再次响应在耳边。
“话说回来,她也真是命苦,都病成这样了,那爹妈也不来看一眼。”
“能赶上许老板做慈善,就说明她的命啊,不苦!”
“许老板可真善良,不仅让山区的孩子有了新的学校,还帮助了那么多病患。”
“唉,可惜这么好的人,还有人故意放火烧他的家......”
许老板?慈善家?听到这类字眼,她不禁冷笑出声。一个连自己妻子死都可以不顾的男人;一个为了世俗名讳可以忍心杀掉自己的情人,包括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善良?那也只是你们所认为的善良罢了。
泪水滚热淌过脸颊,也顺势划破了沉积的思绪,她抬手擦拭掉两行清泪,却留下带有痕迹的余热。
夏风托着暖意拂过,追随而来的茉莉香借风而扬,散入心底......
“乐平啊,刚许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先过去找他,你看——”孙清试探性的出声,谁料话未说完,乐平便打断了她欲询问的话。
“去吧,记得帮我推到阳光能晒得到的地方。”她的语气很平常,平常到让人莫名感到心疼。
许临议,她的父亲。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她的出生不是父母爱情结晶的象征,是母亲一厢情愿的悲剧过渡。所以围绕她长大的,自然也就没有父爱的陪伴;一句“她没有爸爸”的讥笑,理所应当的贯穿了她整个童年……
“阿平,母亲啊,很想很想看着你长大,可是母亲这一辈子太苦了,母亲真的撑不下去了....” 袁今瘫坐在地上,背抵着墙,像平常般眉眼含笑望着乐平。不过,这次望向她的眸子中,多了些面对死亡的释怀。
撞门而进的许乐平,看着眼前所有,怔愣在原地,直到对上母亲的眼,才缓缓蹲下身子,竭力遏制住发抖的手,将母亲脸上的碎发别过耳后。
“妈……妈……”乐平轻轻呼唤着她,就像孩童期做噩梦时母亲坐在床边呼唤着她的乳名,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她不要怕;可如今却无法安抚母亲,只能叫醒认为是噩梦的自己。
她不理解记忆中的母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萌生了死的欲望,明明母亲教给她的都是希望,明明她们生活的是那么幸福……
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仿佛就像心中沉寂已久的死水,被落下了一块儿石头,冲击力的突然,水花四溅,搅乱了平静…
“或许,从我一开始认识你父亲起,就是一场错误的赌局。我知道,你父亲接近我的意图;更知道,你父亲从未对我有过爱。其实,生下你,母亲还欠你一句道歉。当初生下你,不是因为爸爸妈妈足够相爱,而是母亲为了自己的私心。阿平,是母亲对不住你,生下你却不能给你带来完整的爱。原谅…母亲好不好?”
眉眼带笑却含着热泪,平淡的陈述着过往,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般映射在她面前,当她用尽了仅剩的气力阅完后,生命按下了暂停键。
嘴角控制不住渗流出的鲜血,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最后望向乐平的一眼,带着期望,留有遗憾,成了许乐平脑海中最后的定格……
那一刻,她读不懂母亲眼底最后的隐喻,却又好像什么都懂了,她知道,一切都晚了。
“妈,跟我走....跟我走。”泪水挣扎出眼眶,止不住的流。这一次,她不再是轻唤,嘶哑的嗓音带着哭腔,但母亲回应她的是无限的沉默。她抱着母亲,口中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当抱着母亲身体的手感知到体温变得冰冷,她无措,她害怕,更不愿接受母亲离去的事实…
楼下的滚滚浓烟似乎向她指领着绝境,她转身背起母亲,即使身躯瘦弱,起身艰难,也压不倒她想带母亲冲破绝境的决意。
“妈,我真的,只有你了。”
十五岁的臂膀承起的是无尽的绝望,而非担起的是母亲活下去的来日方长。周遭一次又一次传来的噩耗,也拨灭了黎明前最后的光亮。当生活回至了死一般的黯,也就为往后的日子笼上了一层痛苦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