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站在边陲的海边,已是半百年岁的他,忽的有所感,言而发“何时归去,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这首《行香子》叫人读来百感交集。唉‘何时归去’名利蚀了这颗心,归去了无期。
人,从哪儿来,总会想回到哪儿去,安土重迁,非一日也,而是长久的愿。而寻求回归,寄不得半点机心,这叫人无奈的抉择,等待,到来的却是放弃。
因为,逃脱名利不切实际,他们那无形的手能扯着你,无论你到哪里。
一个人,一住踏入尘世,便汨落其中,同其泥而汨其波,最后沦陷其中,无以自拔。
人在那样的处境下,暴露出的最可怖的矛盾性。即知“生之向死”,那这余下的华年供我享受,便忆过往。又抛不开浮名虚利。沉重的行囊,那偏了的指标,只教你盲着迈入了沼泽,一下子沦陷,可人总觉得那泥泞中有份温热。
沼泽深么,抬脚便可踏出,可这一步,汨没其中的人没愿意的,只说有余温,朝着回归的路再望去,深邃,阴暗,那彻底的恐惧,之后,看不见,听不见,黑暗尽头会是什么,多数人假设了凛寒。
向往着美好,沉沦污浊,又惊惧着前方,无力也无路可走。
每个人却都清晰地知道,人的生命是脆弱,一生短暂,我们活不过磐石玉壁,更别说是天地。卷入了时间,滚滚的漩涡,就只能,只能呜咽。
进一步,抑或退一步,都很难。
人,一旦执迷,就独自默默起语:别难纠结。
命运若是给一条路也罢,那样,无力的人,只需往前走,一无反顾。
终究……想到的还是失去的。得到也是失去的前奏。
徽宗即位后,苏轼被调廉州安置、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元符三年四月大赦,复任朝奉郎。苏家于是连日北上赴职。
是啊,人生的变数几人能够道清。魅力的世界叫人无法拒绝,恐惧的威慑叫人无法逃避。
人啊,还是,坠去了尘世,未曾想过身心疲惫,反美其名曰“入世”,当真?
《诗经•陈风•女曰鸡鸣》中先民歌颂:“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交御,莫不静好”那段在历史中无法想象的时光总叫人怀疑它存在的真实性。毕竟,生产力那么低下的时代,能佳人相伴一生,无恼无怒,就是那份恩爱的表达,都能贯穿日常。
苏轼,得不到,也不敢再想,想过也知道是虚妄,他毕竟失去过她。纵是放诞不羁,也会到老疲惫。
鬓久已白,旅怀空自清。
那年,他在北归途中,身体愈发差。应曾有常州安家的打算,苏轼决定在常州略做歇息。其实,又何尝不是苏东坡终于选择了常州作为自己的终老之地。
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苏轼卒于常州。生命到了尽头,终于可以解脱。我不知道他在生命最后一刻是如何,但我可以料想,他笑了,可能疲惫到只是嘴角轻微上扬。
他看到了她,他的幼子,看到了宜兴的郊外乡墅,看到了这一辈子一双草鞋踏过的路,路的尽头,是他的影子。
生命到头,像是一盘棋到了终局。梦和现实安排已然斗得疲惫,于是倒下的是一副无用的皮囊,迫害的却是支离破碎的灵魂。
谁人又可知晓灵魂有无归宿,他若归去,又要在天地间漂泊多少年。
人啊,在这世间供奉了数十年皮囊,却能叫灵魂到最后枯萎了。争抢不休,却是残害了一干灵魂摆渡者。
那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是苏轼意欲摆渡名利者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