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一个小脚老太太，手里握着父亲给她用树枝刻的鸟头状的拐杖，从二里地以外的舅舅家“咚咚咚……”的就走来了。
外婆独自能从家里走到我家的时候，是我四五岁的样子。今年我三十六岁，在三十多年的时光里，许多的事情都留在了过去的岁月里，甚至关于她的容貌，也渐渐的淡去。
她在我的世界里，活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变成了逢年过节的一张老照片，甚至于在舅舅去年故去之后，她的照片也不会再被拿出来，她于世界，只留了一个称呼。她的姓氏，我也是从墓碑上的常冯氏得知，过去的妇人，连正式的名字都不会有。
一个人的死亡，分三次，第一次是生命体征的消失，肉体被埋进了土里。第二次是社会关系的死亡，周边的关于他的一切亲属关系随着时间推移被淡化。第三次就是不再有人会提起，会想念，彻底地遗忘在尘埃里。
突然的就想起外婆，是儿子问我，妈妈你有外婆吗？你的外婆在哪里呢？
我开始极力的在脑海里翻腾着关于那个小脚老太太的记忆。
小时候，家里开始通了电，用煤油灯的日子很少了。晚上外婆想要点着一根蜡烛，在厨房里拿了一片玉米皮，手靠近电灯泡，一点耐心等着被点着。
“外婆，那个是电灯，不会引着火的。”哥哥捂着嘴巴笑着说。
我和姐姐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小脚老太太终是没有用灯泡引着火，嘴里一边嘀咕着，一边去取火柴点火了。
现在想想，时代终会淘汰一代人，外婆就如同现在我的父母一般，他们在当今的5G时代里，不会用智能手机，不会网购，不会用网络电视，出门不会买票………。
就像外婆曾经说的，“人啊，都是一茬一茬的来，一茬一茬的走。”
儿子如今也会捂着嘴对母亲说：“外婆，你真笨，连妈妈手机都打不开。”
夏天很热，没有风扇，外婆在院里铺了席子，手里挥着大大的蒲扇，摸着我和哥哥、姐姐的肚子，嘴里说着自己编的儿歌：“肚肚西瓜，脊背板凳，胳膊莲藕，腿腿炕耙……”。有时候还会讲一些不知从哪儿流传来的故事：“门关、门栓，给妈把门开开……，”她还没有讲完，我们早就睡下了。
老屋的院子里，有几棵梧桐树，是父亲刚盖房子时种的，和姐姐一般大。姐姐七岁，梧桐树也七岁。晚上风大，刮的树上的知了都唰唰的掉了下来。外婆起的早，用草帽盖住知了，然后等我们醒来用线一人绑一串，拎在手里看着知了扑腾着翅膀，就像一串知了风铃，不断的打着转儿。
我问外婆，“你起来怎么不叫我，让我也看看一地的知了你咋扣的。”
外婆说：“你瞌睡虫都蛊住了。”
“那你咋没瞌睡虫？”我不服气。
“人老了，就没有瞌睡了”，外婆叹了口气说，“多睁睁眼，活一天少一天。”
那会我不理解外婆，日子怎会越来越少呢？这太阳每天早上升起来，再到晚上落下去，中间得吃了早中晚三顿饭，还得和小伙伴们玩好久呢！
现在一睁眼闭眼，几十年也就过去了。
外婆最后的日子，因为腿疼，再也没有独自拄着拐杖走来过。日子长了，表哥拉着架子车，上面铺着厚厚的被子，她坐在车厢里，穿着浆洗干净的黑大褂，大腿裤裹在袜子里，一双小脚上穿着舅妈买的新鞋子。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开开心心的就到了我家门前。
不过她腿脚不方便之后，在我们家住的时间就很短了，一个星期后，表哥的架子车会准时的出现在我家门口。
母亲拉着她的手，生气的看着她，可她却笑嘻嘻的向表哥招手，扶她去门口。坐上车后拉着母亲的手，“看你啥好着我就放心了，在你这待久了怕是个惹人嫌的，回呀！”
父亲自幼没了亲娘，外婆来了后，总想着床前伺候，时常坐在她跟前，娘俩说着闲话聊着天。她肯定是不会遭嫌弃的，可她每次都会提前和表哥说好时间，或是趁着母亲不注意让旁的人捎话给村里人，让家里来人接她回去。
一边坐在车里，一边对着母亲和我们几个说，“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东子，咱走。”
后来，她就很少来了。长期的瘫在了床上，最后开始渐渐的糊涂，我带着表哥家的小孩站在她的门口，她伸着枯的像树枝一样的手，指着床头的一个黑陶罐子。语言能力也开始退化，用力的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吃、吃………。”
表哥家的孩子刚一进入她的房间，她就做势要拿拐杖去打，只允许我靠近那个黑陶罐子。那只罐子里，有平日母亲和姨妈给她买的吃食。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留的，是自己的儿女，以及一些她照顾过的孩子。表哥家的孩子，日日从她房前经过，但她却不知那是她的重孙子，上了年纪，竟如同小孩一样护起食来。
外婆的生命，停在了我十三岁的记忆。那年的某个夜里，梦到厚厚的雪铺了一地，我的脚下好冷。被冻醒后的第二天，母亲就急匆匆得去了舅舅家，几天几夜都没有回来。然后就是父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头上绑了孝布，跪在她的灵前磕头。
我的外婆，丢在了那年冬天。而母亲的魂，也丢了整整一个冬天，那个冬天，雪像梦里一样的厚，真冷！
外婆住在了天堂里，夜里的长空总会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是故去的人对地上人的牵挂，地上人的思念，也汇聚成了满天的星河。生与死之间，以此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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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您带着轻盈的行李、丰盛的自己，用心感受着美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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