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发光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8期“光”专题活动。】

第一次见到她,顾晙皓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子。后来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那是在公司的审核会议上,她坐在甲方审核团队领队的旁边,中等个子,落着齐肩的短发,白皙沉静的脸上透着专业的严肃。她的唇形很好看,说出来的声音也很柔和。顾晙皓以为甲方的这个采购应该不难对付。

审核下来,才知道她的要求特别多,不停地要求查看这样那样的文件。审核总结会上,她云淡风轻地说了几句话,却句句精准地戳中顾晙皓的痛点。作为业内前五大企业的销售总监,顾晙皓很不服气,在心里鄙夷道:"拽什么拽?不就是甲方嘛!"

最后甲方审核团队的领队总结说:“总的来说,贵司各方面做得都不错,初审可以通过,接下来可以一边与我们合作,一边进行改善。”

顾晙皓听着,更是不服气那个叫向海的采购员,叮嘱销售员李涛说:“晚上招待时,好好伺候,喝倒她!”

跟客户吃饭时,只有有求于乙方的客户才会主动敬酒。但向海不是。她不摆架子,很礼貌地接酒,也很礼貌地敬酒,不像别的甲方那样虚情假意地说不胜酒力,也不像别的甲方那样拼命地给他们灌酒,自己却只喝一点点。她那样豪爽地喝酒,还提起酒杯敬顾晙皓:“顾总,刚才出言不逊,还请顾总海涵。”顾晙皓一口空杯,言不由衷地说:“没事没事。”

一起参加审核的技术部同事说:“原来向经理很喜欢喝酒呀!”说着敬她。

向海喝得脸颊泛起红晕,但还是很清醒:“叫我海海好了,我还不是经理。我不喜欢喝酒,但是,你们喝,我就喝。”

顾晙皓没想到向海不仅酒品好,酒力也很好。灌了半天,没把她灌倒,自己竟有些头脑发涨喝不下去了。他开始对她另眼相看,在他们行业,这样的甲方不多,这样的女甲方更不多。

正式合作就要开始,顾晙皓提供了一个自觉很有诚意的价格。李涛拿着报价单苦巴着脸来找他,说:“向海让解释这部分为什么是这个价格,我解释了,她说听不懂。”顾晙皓觉得是向海在找茬,她已经做了三年采购,都快升职经理了,怎么会听不懂?亲自打电话过去解释。

原来不是向海不懂,是两个人方向错了。她说:“按照你们的生产方式和人员配置,这个价格报高了,加上你们5%左右的管理成本,这个价格也还是高了。”她把她估算的成本价格发给顾晙皓看。

她只来了一次,就能把他们公司的成本摸得八九不离十。顾晙皓把价格调低后,对李涛说:“向海很精明,小心着点,不要什么事都透露给她。”

但最终合作正式谈成,顾晙皓拿到了新供方能有的最大份额,他又对李涛说:“向海很专业,你得更加精进才行。”心想,他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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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份的第一个周六,顾晙皓去交通大学上MBA周末班,这是他的第一节课。大家自发地相互介绍自己,发展人脉。有人推门进来,阳光从她背后斜斜地射进来,勾勒出一道金线,是向海。顾晙皓惊喜地笑着朝她挥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她喘着粗气,似乎是急急忙忙赶来的。在这里见到顾晙皓,她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大方地坐过来,和同组的人相互认识。

课间顾晙皓去买咖啡,给向海带来一份,向海谢他,说:“下次我请你哈!”中午一起去吃饭,顾晙皓要请向海,向海说:“以后每周都要见,各付各的比较好。”

顾晙皓笑道:“朋友一场,何必分那么清楚!”要是别的客户,也就是做个样子拒绝一下,只要他坚持,他们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一副“还朋友呢”的表情。但向海说:“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才要分得清。”她说得很认真。顾晙皓没再坚持。

刚才课前同组的其他人问:“你俩认识?”顾晙皓回答的是:“她是我上帝!”而向海摆手说:“哪有哪有,朋友。到这里就只是朋友。”

周末一起上两天MBA的课,平时工作上时有接触,还要因为MBA的作业相互交流。顾晙皓逐渐真的把向海当朋友,虽然说把客户当朋友有点假,但向海这个朋友,他很看重,甚至有时候他有点怀疑自己只是把她当朋友,他总是有事没事就想找她说几句话。

她身上有着什么魔力,让他很想靠近。

而她似乎公私分明,工作上不该透露的东西绝对不会透露,绝对不会没有根据地对他有所倾斜。这反倒让顾晙皓更加佩服向海了。

MBA的课结束后,顾晙皓每次都会说送向海回家,她每次都礼貌地拒绝。这次顾晙皓有点事耽搁了,从停车场出来,看见向海站在校门口,有个男人抱着一个小男孩向她走去,小男孩张着手臂,嘴里喊着“妈妈”。她接过那男孩,并不看那男人,只牵着男孩从路边走。

原来是个年轻妈妈!顾晙皓惊叹了一下,觉得自己好险,若不是今天看到这一幕,自己就快要……他没有想下去,加快车速赶紧离开。

可是他只逃得了一时。这天,他带着李涛去向海的公司,向海的总监万华找他们谈下半年的合作。向海不动声色地谈判,顾晙皓总不免还是对她偏心,提供了优于其他客户好多的价格,当然他有很多理由说服自己的老爹,比如这是一家头部国资企业,付款好,合作项目多,等等。

晚餐酒局上,顾晙皓对万华夸赞说:“海海很专业,跟她共事不心累。”万华点头,赞许地看着自己的部下,说:“是呢,海海可是我的得力助手,她可不容易,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

向海似乎要说什么,万总问向海:“对了,你弟弟怎么样了?”

向海微微笑着说:“还是不愿意出门,估计得要些时候才能接受吧。”她眼睑垂下来,微笑着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顾晙皓知道这种场合不方便问具体,便没有开口,回想着那天她和那男人没有互动的样子,猜想着万总说的“一个人”是什么意思。等他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又在喝了。

周六上课的时候,海海迟到了。晙皓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正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时,海海匆匆赶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第一节课上完就趴下闭目养神。晙皓买来咖啡放在她桌上,不小心瞥见她手机屏幕上闪过的信息: ……我们和好吧……

顺着手机看向海海,美丽的脸,疲惫不堪的脸。他想,她真不该这么随便地在别的男人面前这样睡着,又很想帮她把那缕掉下的头发整理好,不过还是很快地转过了头。讲师来了,他用手轻轻点了点向海的胳膊,小声说:“上课了!”

午饭时顾晙皓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向海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去外地参加了一场葬礼,连夜赶回来的,困死我了!”

“那你还来上课?偶尔缺一课也不要紧吧?”

“不行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请假好。”

“你弟弟怎么了?”顾晙皓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是消防员,去年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事故,两条腿没了。”她简单说完,咕咚咕咚喝了杯水。她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毫无波澜,好像该受到安慰的不是她,而是听的人。顾晙皓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她却笑着安慰起他来:“不用这么沉重。每件事都有其发生的意义。我弟弟,他有一天总会明白的。”她淡淡笑着,那笑容在顾晙皓眼里却显得格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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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BA课程第一学期很快结束,校方组织大家去青海拉练。

第一程便是走青海湖。大家按组前行,组里成员每个人都要承担一些任务。海海说为大家拿衣服,晙皓的照相技术好,大家要求他负责拍照,另外两位男士说为大家搬水,王静说做拉拉队为大家加油。早上气温低,大家都裹了好几层,随着行走的路途越来越远,太阳越来越高,大家一个个都开始出汗,脱衣服。海海手里捧了一大堆衣服。晙皓终于也忍不住脱下了外套,说:“海海,给我一半吧,衣服堆得你都快看不见路了!”

海海抱着衣服不松手:“没事。你拿着衣服也不好拍照,别把人拍歪了大家投诉你。”接着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拿过晙皓手里的衣服,像对其他人的衣服那样,把它堆在自己的手臂上,小心地将衣服抚平。她看着那衣服的领子,发了一会儿呆。晙皓给她拍照,笑问:“怎么了?衣服很脏吗?”

她回过神来,带着些自嘲的意味笑着:“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了。”

中午,阳光明晃晃得让人不敢睁眼,严热炙烤得人们发蔫,太阳却依旧不知疲倦地努力发光发热。拉拉队长王静自己都提不起精神来,掉到了队伍的最后。向海等着她到来,拉着她的手往前赶,说:“你是拉拉队长,怎么能掉队?”比海海小两岁的王静几乎撒娇起来:“不行不行了,我脂肪太多实在走不动了,这拉拉队长,你来当吧!”海海拿手机放了轻快的音乐,继续拉着她往前赶,一直赶到队伍最前面,才放慢脚步,气喘吁吁地说:“看,你做得到的,就缺个人拉你!”

其他组员们也被那音乐感染着,脚步轻快起来。40多岁的吴总感慨着:“到底是年轻人力气足啊!” 晙皓拍着每一个人,想着这可不只是年纪的问题。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人们放下行囊,有人坐下,有人干脆躺倒,感受着挥汗后的肌肉酸痛和身体的畅快淋漓。海海放下行囊,仔细整理好大家的衣服,没来得及坐下就接起了电话,往人群外围走去。晙皓见她越走越远,怕她走丢了,远远地跟在后面。她终于打完电话,转身往回找路,晙皓朝她高高举起手。海海也冲他挥挥手,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她里面穿了件白色T恤,外面披着一件红色线衫,背后是上下一片宝蓝色的天空之境。晙皓举起相机,镜头里,她走过来,仿佛不是她走在阳光里,而是阳光跟在她背后跑。

午饭时,海海似乎很没有胃口,拿筷子搅动着汤,脸颊通红。见她精神萎靡的样子,晙皓问:“你不会发烧了吧?”顾不得很多人在场,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她毫无防备,愣了一下,却没有避开。

“你是不是高原反应啊?”晙皓很担心,从包里掏出防高反的药,海海就着汤把药丸吞了下去,说:“谢谢啊。太匆忙了,高反的药都准备了,最后关头居然忘了带。”

晙皓想起万华的话,“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说:“你好像经常匆匆忙忙的啊!”

“嗯,事情太多了,我的时间管理一定有问题。”海海有些无奈。

“那你还学MBA?这课程这么难,可是要花很多心思和时间的。”

“现在还年轻,撑一撑就过去了。再忙也得给自己一些时间投资自己吧。”

到晚饭时,海海脸色已经好多了,终于大口大口地吃饭。这天是野外露营,吃完饭,大家三三两两地喝酒聊天,欣赏着似乎近在咫尺的满天繁星。几杯烈酒下肚,人们事业人生聊开了。未婚的年轻人问已婚人士关于婚姻的看法。

吴总说:“婚姻里全是琐碎,麻烦也很多,和恋爱完全不一样,但也绝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一种补充和升华吧。如果有对的人,我是想劝年轻人结婚的。”

人们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又有人问海海。她第一次在这些同学们面前说,自己离婚了,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她说:“其实婚姻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你对另一个人一辈子的承诺。如果你想要,有勇气,也有信心去对另一个人的一辈子负责,你就结婚,反之,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了。”大家笑说她说得有道理。

王静问她:“你婚姻失败了,后悔和他结婚吗?”

海海喝了杯酒,看着地下,说:“不能后悔,不然怎么向孩子交代?”沉吟了一下,她又笑着补充道:“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嘴硬。”

大家也跟着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不再追问。慢慢地,人们一个个醉倒了,回帐篷睡觉,只剩下海海和晙皓。海海赶晙皓回去,说她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晙皓没有动身,也不说话。静静坐了一会儿,他说:“我和前女友分手三年了,她嫌弃我做制造业的没前途,说要去华尔街挣大钱。我鄙视她满脑子都是钱,没有情怀。不过两个人追求不一样,我也只能认了。”

海海撇脸看看他,眼睛里有些笑意:“你很会聊天啊,不愧是做销售的,”又转过脸去看着远处,“他出轨了,在我生下孩子不到一年的时候。他说我太拼了,跟我在一起有压迫感,所以另寻了一个港湾,”海海从鼻子里发出笑声来,“现在我也不恨了。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了,再恨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你活得很通透啊!”晙皓望着她,叹道。皎洁的月光下,她脸上泛着喝过酒的红晕,长长的睫毛下,眼睛平静如水。“你会跟他和好吗?”晙皓想起那天无意间看到的那条信息。

海海的电话响起来,她耸耸肩,接起电话:“……魏楠,不可能了。有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不想生活在怀疑里……阳阳我会养育好,不用你操心……那是我和阳阳要面对的课题,从你走向别的女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资格了。”她挂了手机,把最后的一杯酒喝了,咬着嘴唇,许久,没有说话。

“你在担心你的儿子。”晙皓说。

“你们销售还会读心术吗?”她歪着脑袋,微醉的脸上透着妩媚,和一丝俏皮。

晙皓忍不住抬手为她理去落在脸颊上的一绺头发,温柔里也带着俏皮说:“我只读你。”

海海身体颤了一下,僵硬在那里。她看着他,眼里有些不满;他看着她,眼里带点挑衅。空气凝固了片刻,海海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见!”

“晚安!”晙皓故意不说明天见。

第二天他们去光伏电站参观后,入住了附近一家简陋的旅馆。半夜,晙皓刚刚收拾好明早出发的行囊,准备洗漱时,桌子上的杯子突然颤动起来,他本能地拿起手机披上大衣往门外冲。青海地震频繁,却没有想到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记得海海的房间是在楼道的最东侧。人们正从房间里冲出来,他逆着人流,往海海的房间那边挤去,终于在人群的最后找到了小小的她。海海看到他,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晙皓远远地跨过去,把她拉过来藏在自己的胸口,弓着背,带着她一路逃离。人们尖叫的声音,墙壁坍塌的声音,地板裂开的声音,玻璃金属砸碎的声音,楼道里一片混乱。墙上的装饰图一个个砸下来,天花板上的吊灯晃动着砸下来。晙皓的身体随着变换姿势,因为撞击而不时地震颤,却死死地把海海护在身下。

出了楼,跑到空地上,房子轰然倒塌。海海躲在晙皓的大衣里,身体剧烈颤抖。地震过去了,这里唯一的一栋旅馆,倒得七零八落。附近的农家土屋塌得只剩低矮的断壁残垣,人们的哭喊声四处传来。

海海转过身来时,脸上已挂满了眼泪。她用自己的衣袖小心为晙皓擦去脑门上的血,嘴唇颤抖着问:“你还好吗?”

晙皓活动着肩膀,故作轻松地说:“不要紧,我皮实得很。”

海海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缓解紧张,还是放心,还是无奈。她看了看坍塌的旅馆,说:“我得去帮忙。”

晙皓想要拦住她,却只是说:“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冲向那废墟,循着哭喊声上下翻腾。好像那受伤的人都是她的亲人似的,海海拼了命地翻压在人身上的木板砖块或是钢筋,看到他们受的伤,她为他们哭泣。救援队伍赶到了,她也不停歇。晙皓也顾不得自己的肩膀疼,和她一起实施救援。

最后,她瘫坐在地上,满脸灰尘,头发凌乱,衣服也被勾出了破洞,手上还受了伤。医务员给她和晙皓做了处理,两个人坐着,看着眼前的光景,恍若隔世。海海看着那些受伤的人,说:“若不是你救我,我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可是,我却不敢庆幸。我只觉得对不起。好像我抢走了另一个人的幸运,”她看向晙皓,说,“对不起,我该谢谢你才对。”

晙皓很想为她擦眼泪,手抬起来,还是放到了自己的脑后,安慰她:“灾难里的幸存者,大多会有这样的感受吧,尤其是对他们的亲人。”他没有想到工作上毫不心慈手软的海海,居然还有这样博爱的一面。

基本的处理停当后,校方组织他们乘坐直升机去了西宁,又从那里坐飞机回上海。一群疲劳困顿惊魂未定的人们因为部分同学的缺席,变得更加死气沉沉。还好还有不到两个月的假期,他们可以慢慢调整好自己再回去上课。海海现在平静了些,她问晙皓:“顾总,你救了我,我该怎么回报你?”

“朋友一场,应当的,谈什么回报。”

“真的?我是你客户,现在不应该是你邀功行赏的最好时机吗?”

晙皓的脸上露出一丝愠怒:“我救你,又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客户。你这么说,是在亵渎我单纯的好意!”

海海愣在那里,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讪讪地转过脸去。

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异样,他对她藏不住的温柔,他冒死向她跑去只为救护她,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意,她只是在逃避。

可是,他也不想点破。有些事情可以做,却不能说,更何况是在他们之间。

也许暑假过后,又可以变回原样吧,业务嘛,有李涛在,只要他们故意不想直接联系,总是可以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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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月过去,海海没有找过晙皓,有什么事都是通过李涛传话。本该如此,晙皓想,前期磨合时很多地方需要他来定,现在已经合作顺畅了,自然不用他总操心了。从李涛的汇报来看,他们的合作也没有什么异常,海海到底是海海。晙皓只是期待着MBA快点开课,他想看她和着阳光推门而入的样子。

九月份到了,MBA的第一节课,海海没来。晙皓在全班找她,没有找见。问助教看她是不是继续上,助教说她继续上,只不过今天家里有事不能来了。

她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缺课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晙皓终于还是拨通了电话,海海接起:“您好,顾总。好久没联系,有什么事吗?” 她的语气里有些陌生感。

晙皓说:“我在交大。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听到她那边有人在喊“医生”,有人在喊“护士”,却不嘈杂,他问,“你在医院?”

海海说:“嗯,所以今天上不了课了。”

“你怎么啦?”晙皓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关切。

“不是我,我妈。那个,顾总,我得挂了,要去做检查。再联系。”说完她挂了电话,“嘟——嘟——”声传来。

第二天海海来上课了,她勉强笑着跟大家打招呼,讨论课题,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焦虑。课后,晙皓问:“阿姨的病怎么样了?”

海海躲开他的目光,回答道:“不知道,医生怀疑是癌症,说要等明天找其他科室的医生一起会诊。”

晙皓看着她,心里盘算着,家里有个瘫痪的弟弟,三岁的儿子,母亲又病了。这样的重担,即便是压在他身上,他也会透不过气,她薄薄的肩膀,怎么承担得起?便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她嘴上说了谢谢,但他知道,要强的她,是不会自己来找他的。

过了两天,晙皓问海海会诊结果怎么样。海海说:“他们下不了定论,让我们去大医院做检查。”

“要去什么医院,看什么科?”

“我也不是很清楚,在找医院,看最近有没有合适的专家还能挂上号的。”

“我认识R医院的院长,你把报告给我,我去帮你问问吧。”

关系到母亲的生死,海海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顾不得那么多,把报告发给了晙皓。晙皓看着那报告,知道事情很大。

他直接赶去R医院当面找张院长谈海海母亲的病。张院长看了那报告,叹了口气:“情况很不好啊!这个恐怕化疗也不一定有效果。”见晙皓焦急的样子,他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以后,让晙皓周五去挂郝教授的号。他说:“先去做活检看看病理再说吧。”

送晙皓出门,他又说:“家属怎么搞的,拖到现在才来!”

“可能一开始没什么症状吧!”晙皓回答,想着不知道海海看到这样的报告心里该多难受呢。

海海听他说郝教授愿意为她留号,知道自己又欠了一个人情。郝教授是细胞瘤方面的专家,线上预约都排到了两个月以后。可是,她也只能欠他。

晙皓觉得不放心,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他提前找了人帮忙排队,让海海把家里的事处理停当了慢慢来。

晙皓在医院第一次见到了海海的父母,比想象的年纪大。父亲应该有65以上了,有些驼背,话语不多,对晙皓说了“谢谢”以后便不再多说,也不和海海多说,妻子的病应该给他打击不小。

海海的母亲坐在轮椅里,面容有些憔悴,但她还是微笑着跟晙皓打招呼。晙皓和海海去诊室外排队,让她父母在人少一点的地方等候,等轮到他们时,海海才去把父母带过来。见过郝教授后,接下来便是办理住院手续,做各项检查。

一切安顿好后,海海送晙皓出医院。她笑着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吧。”

晙皓说:“不要勉强自己,你不笑着也没事的。”

她歪了歪脑袋,说:“我已经很难过了,总要笑笑才能撑过去,总不能一直哭丧着脸。你快回去吧,拜拜!”

海海的母亲要做活检手术,然后要去送样,取报告。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上海人太多了,哪件事都不容易。想着那天在医院里人山人海的样子,晙皓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身边有个人陪着她,多好啊。

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跟她问时间,海海发来了微信转账。她说:“谢谢你的好意。不管怎么样,你的钱,我不能收。”安排住院的时候,他为海海母亲预支了两万元的医药费,还给她请了护工。他交代护士不要告诉海海的,可是,他也应该知道海海没那么好糊弄的。知道她的脾气,晙皓只好收了转账,不然,她就要以砍订单来威胁他。

“不请护工,你怎么照顾阿姨?”晙皓实在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算的。

“我爸白天去,晚上我去。孩子白天去托班,没事的。交给护工,我也不放心。”她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没事似的。

“你这白天晚上连轴转,别把自己病倒了。”

“没事的,晚上我妈也不怎么起来,也就是睡得不那么舒服罢了。”

“好吧。阿姨有什么新的进展,再跟我说。”她说没事,他便也不能再勉强。

海海缺了两周的MBA课程,晙皓帮她做了笔记。周末,海海说请他吃饭。两周不见,海海憔悴了很多。她说:“一顿饭远远不够报答你,不过我也只能请你吃饭了。”晙皓并不想借题发挥,他关心的是海海的母亲:“阿姨的病,怎么样?病理报告怎么说?”

“纤维瘤,晚期。活检手术下来,我妈就没了胃口,总是吃了吐,吃了吐。”她面对一桌的菜,并不动筷子,显然她也没什么胃口。晙皓觉得她还没有说完,沉默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该给她化疗,还是保守治疗。化疗了,万一她吃不消,挺不住,不但没有好,反而更恶化了怎么办?但是不化疗,又好像是放弃了治疗,等死一样,以后会后悔又怎么办?”她一开始很平静,说着说着终于眼眶里有了眼泪,溢到眼角,滑过脸颊,挂在下巴,有的滴下来落在桌上,有的顺着滑入了脖子。她抬起手,蒙着脸,肩膀抖动着。晙皓不敢造次,生怕多说了什么话或多做了什么动作就会中断她好不容易发泄出来的压抑一样,只是默默的等着她恢复平静。

直到她不再抽泣了,晙皓递上纸巾和水。她喝了杯水,红着眼睛说:“对不起,请你来吃饭的,倒因为我吃不下去了,”她拍拍自己的脸,硬是挤出来一个笑容,说,“吃饭吧。我们不说这事。”

晙皓便跟她讲MBA课堂上的趣事,动脑子的事才能让她分心。吃过饭,晙皓问她要病理报告。他说:“我去帮你问问中医院的老教授,”走了几步,又说,“你要不要跟阿姨沟通一下,也许让她知道事实,由她来决定,是更好的方式。我想就算你不说,她应该也能感知到自己的状况。最后的路,与其你去给她做决定,也许让她自己做决定更好。”

海海说:“我想过。可是那太残忍了,我做不到。我说不出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爸说。”

见她有些哽咽,晙皓还是又说了一句:“你不要太难过了,你可不能倒下。”

“我知道。谢谢你!”她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地铁口。

晙皓拿着病理报告去找中医院的王教授,他是中医治疗癌症方面的权威。可是他看了那报告,也是直摇头:“你要是把家属带来,我定要把他骂一通!怎么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医院!分明之前会有一些症状的,就这么拖着,这都转移到五脏六腑了,这还怎么看?”

“您说的是。可现在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您一定有办法稍微延长一点的,对不对?”王教授抵挡不住他诚恳的请求,答应看一下病人,试一试。

晙皓带着海海和她父母来找王教授。海海说:“顾总,我又欠你一回。我想要预约王教授,排期已经到了六个月以后。”晙皓只说:“老教授脾气不太好。待会他要是骂你,你别往心里去。”

看完诊,王教授果然把海海单独留下,狠狠骂了一顿。晙皓在旁边劝也没用。但是海海没有哭,她默默听着,谢过王教授的训斥,出了诊室。

海海父亲问教授骂什么。海海说:“爸,我不会让你像妈这样的。”

出了医院,晙皓和海海走在后面,悄悄说:“被骂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你爸吗?”

海海低头走着,说:“你真的很会读心术,”没等晙皓反应过来,她接着说,“可是,那也是我的责任。我把他们两个都忽视了,只顾着自己的工作和孩子。”他似乎能听见她把眼泪咽下去的声音。

他想说,那也是不得已的事,但他没有说,在海海面前,什么样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海海和父亲决定让母亲在家接受保守治疗。晙皓隔三差五就问问她母亲怎么样了。她如实相告。海海觉得,晙皓是真的在关心她的母亲,她有义务告诉他真实的情况,那是对他帮助的最好的尊重。

海海母亲的状况越来越差,晙皓后来不敢问了。她还是坚持来上课,晙皓能感觉到她的焦虑,但她努力掩饰着,用更灿烂的笑容,和更大的笑声掩饰她心中的不安,就像她说过的,那样笑着才能撑过去。

十二月,天很冷了,节日的气氛却很热闹。城市里到处都播放着欢乐的圣诞歌曲,好像那个西方的圣诞老人真的会到这个东方大国来给大家送礼一样。果真要那样,该多好啊!

海海来信息:“顾总,来看我妈最后一眼吧。”这次,她没有客套话,这是一句真诚的朋友对朋友的邀请。晙皓说:“好。”

他穿戴得体地来到了海海家,手里拎着给海海父亲的养身补品。是海海下来接他的。她不说母亲的事,只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今年冬天真冷啊","不知道圣诞节会不会下大雪啊","过年的库存我还没来得及备啊",等等。

进门,问过好后才知道里面有人在和海海母亲说话。门开着,晙皓看出来那是在校门外把男孩递给海海的那个男人。海海不进去,在客厅里和晙皓一起喝茶。海海弟弟叫向辉,坐在轮椅里。海海说,他已经看开了些,愿意学习新的东西,开启新的人生了。那个小男孩叫阳阳,向阳。晙皓说:“这名字真好。”阳阳叫他叔叔,对他并不戒备,拿着书过来让晙皓给他读,读着读着居然爬到了晙皓的腿上,让他抱他在怀里。海海要说什么,晙皓对她摇摇头,说:“这样很好。”

里屋传来海海母亲的声音,口齿不太清楚,但还是能听懂:“出去,快出去!”

海海进去,问:“妈,怎么了?”

“他说想跟你复合,你想吗?”

“不想。”

晙皓抱着阳阳去阳台,虽然没当过爸爸,但他本能地知道,里面的对话最好不要给孩子听到。

“海海,你想想阳阳。奶奶已经走了,现在外婆也……谁来照顾阳阳?”

“我不觉得多一个你就会好些,只会更差。你不要拿我妈做文章了,妈生病,你一次也没来看过她,甚至都没有过问过,现在来做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要不是阳阳说,我到现在都以为妈好好的。”

“可见你是有多不关心。妈让你走,你就快走吧!我没有力气和你吵架。”

魏楠悻悻地从里屋出来,喊阳阳。晙皓带着阳阳回到客厅。他带着敌意瞟了一眼晙皓,不过没有说什么。

阳阳说:"爸爸我什么时候去看你?"

魏楠慈爱地说:"我过两天就来看你。"

"真的吗?不骗人?"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阳阳高兴地拍手,得意地向晙皓炫耀:"我爸过两天就来看我了!"

魏楠走了,晙皓说:"他是位好爸爸。”海海微微摇头,撇了撇嘴,表示有些话现在不能说。

里屋传来母亲叫海海的声音:“海海,叫他进来吧。” 海海和晙皓一起进去。

母亲看着晙皓,他个子太高了,她要仰起头来,于是晙皓在床沿坐下。她说:“晙皓?”

“阿姨,是我。”

“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帮我忙前忙后。”

“没事的,也没帮上什么忙。”

“人各有命。”她停下,将晙皓好好打量着,向他伸出了手,晙皓两只手伸过去捧住她那瘦骨嶙峋的手。她又看向海海,伸出手去。海海捧着她的手,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说道:“妈,你这是……”

不等海海说下去,母亲看着晙皓说:“我把海海托付给你,行不行?”

“妈——他不是——”

晙皓也没有让海海说完,腾出手来,握住了海海的手,说:“阿姨,我会好好照顾海海的。叔叔,弟弟,阳阳,我都会照顾好的。”

海海的手颤了一下,要缩回去,晙皓紧紧地握住,不松开。

母亲似乎很满意地点头:“谢谢。来世我再报答你吧!”

“妈——”海海唤着母亲,眼泪滚滚。三个人互相握着手,良久,母亲挥手让他们出去,说累了要休息。

两个人出去,里面说的话客厅里的人应该听到了,父亲和向辉的眼神有些异样,为了避免尴尬,海海找借口把晙皓送出门。出了门,也不知道海海在想什么,不说话,只是低头看脚。一直走到车子前,她才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不能叫你别当回事,但我也不想把你拉到火坑里来,没法对你说谢谢。”

“海海,海海,”晙皓叫着她的名字,她仰起头看向他,“让我抱抱你吧,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她没有拒绝,晙皓把她拥在怀里:“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不要想吧,也别急着下结论。不管你将来接受还是拒绝我,我都没有关系。现在,就这几天,让我陪着你。”她不回答他,只在他肩上摇头,头发蹭得他脖子发痒。

她推开他:“天冷,快回去吧。”

晙皓一边钻进车子,一边说:“要是阿姨那个了,告诉我一声。”

海海说:“不了。你今天来,已经足够了。回去吧!”

两天后,海海母亲去世,她果然没有联系晙皓。是万华念她一个人不容易,特意为她向合作伙伴们发了讣告。晙皓收到消息后晚上才去,为了不碰到她的同事和合作伙伴们。

灵堂设在小区的地下车库,亮着灯,佛歌悠悠,海海父亲守在灵柩旁,看着地上发呆。晙皓在灵柩前上了三柱香,跪下磕了三个头,又向海海父亲行礼。

父亲说:"你来啦?"

晙皓答:"嗯,我••••••来陪陪您。"

"海海她••••••" 父亲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概觉得现在说也不合适,只是示意晙皓坐下。

父亲沙哑着声音说:"我对不起她和海海。她早有不舒服了,我竟然给疏忽了,也没跟海海说。是我害死了她。" 他哽咽着,用手擦着眼泪。平静了一会儿,他开始说海海母亲为了撑起这个家受的苦,还有她苦中作乐的趣事。他说:"海海就像她妈,要强得很,她妈走了,她都不怎么哭。" 晙皓静静听着,偶尔回应几句,他觉得海海也像她父亲,隐忍。

时间很快到了11点,海海给父亲打电话,她要来替换父亲,问他还有什么东西要带没。父亲让她再带一件棉袄过来。夜深了,寒风呼呼灌进来像刀子一样刮着人,即使开着脚炉,上身还是冷得忍不住发抖。

海海父亲给她母亲重新添了香才离去。海海捧着衣服过来,看到晙皓,远远地站住了。她理了理头发,微微笑着向晙皓走过来。晙皓想着她今天一定是一直带着这样的笑容见了每一个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李涛不是来过了吗?你怎么?" 她似乎有些明知故问。

晙皓说:"他代表公司,我代表我个人。"

海海把羽绒服递给他,说:"阿辉的衣服,你凑合披一下吧。"

两个人坐下,海海默默望着那灵柩,手指摆弄着衣角,紧紧抿着唇,不知所措的样子。晙皓说:"海海,哭出来吧。憋着会生病的。"

海海茫然摇头:"我没有资格哭。我没有照顾好我妈,我哪有脸哭?"她手紧紧地抓着衣角,晙皓看得出来她是在强忍着。

"这是你最后一次当着你妈妈的面哭了,以后你再想哭,也哭不出来了,再想喊妈妈,也喊不出来的。"

海海像是被突破了最后的防线,"噗通"一声落到地上:"妈——妈——"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好像要把几个月压抑的不安和悲伤全都喊出来似的。"对不起,妈,对不起-——"她声声不断地哭喊着,晙皓跪在她身旁,默默为她抚背顺气。

她哭到没了力气,头歪在晙皓的臂膀上,抽泣着断断续续说着还没对妈妈说完的话。晙皓没有插嘴,那是海海和母亲最后的告别,他尽力保持着那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好像稍微动一下就会打扰她们的"对话"似的。

黎明,晙皓问海海魏楠有没有来过。海海说:“他昨天来过了,拜了一下就走了。上半年她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去了,他母亲生前对阳阳还是很好的。我也是当天就走的。家族里、邻里间的那种目光,其实不好受,我能理解,不怪他。”她说了这么多,不知道是在替魏楠辩解,还是在宽慰她自己。

晙皓说:“我回去洗洗,待会儿再来。”

海海说:“我不知道你来了会不会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或是看到不善的目光,如果你来了觉得不合适,你就回去。我没有关系。”

晙皓没有执拗,只说:“我明白了。”但他知道,他并不在意别人,他只在意海海。他回去了,很快又回来,陪在海海身边,她父亲需要帮忙时,他就帮忙。一直到葬礼结束,家里收拾妥当了,他才真正离开。

海海回去上班,望着要抄送给晙皓的订单发呆。满脑子是母亲的音容笑貌,工作生活还要继续,她真的没有力气去考虑她和他的事,可是他偏偏闯入了她的世界,无孔不入。

她装惯了若无其事,现在,还能继续装下去吗?

********************

周末上MBA的课时,海海带着笑容和晙皓打招呼,若无其事的笑容。晙皓知道她在勉强自己,勉强自己笑着面对痛苦是她的法宝。他不揭穿,陪着她若无其事。

平安夜那天,他们一起上课。课间,晙皓说:“海海,今天晚上请我吃饭吧!你都说了好几次要请我吃饭了,就今天晚上,怎么样?”

海海面露难色:“真不好意思,今天我跟家里人说好一起在家吃饭的。改天,明天怎么样?”

“真的很不好意思?”晙皓调皮起来,见海海点头,他说,“那你明天白天陪我去海底世界,怎么样?”

她蹙眉:“我明天要带阳阳去海底世界的。票都买好了。”

“那正好,带上我嘛!”他装着撒娇,可怜兮兮地看着海海。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喔!这样就不是我陪你了,而是你陪我和阳阳了,你确定要来?”

“我挺喜欢阳阳的呀!就这么定了。”他很满意这个决定。

阳阳已经见过晙皓很多次,他很喜欢这位叔叔。他们三个人一起逛海底世界,和谐温馨得像一家人。阳阳一会儿牵妈妈的手,一会儿牵叔叔的手。晙皓忙着给阳阳拍照,给海海拍照。路人看到了,热心地要帮他们三个人拍照,海海没有拒绝。

玩到后来,阳阳拉着晙皓的手喊:“爸爸,你看那八爪鱼,好大呀!”又对着他喊:“爸爸,我们去看海豚吧!”好像他们两个是真的父子,倒是海海只是个局外人似的。

他们一起看人鱼表演,阳阳挣脱开海海的怀抱,爬到晙皓怀里让他抱着看。他兴奋地喊:“爸爸,你看那人鱼姐姐真漂亮!”晙皓笑着说:“没有妈妈漂亮!”阳阳“哈哈”笑开了怀,剩海海一个人脸发红发烫。

回家的时候,海海抱着阳阳坐在后座,阳阳睡眼朦胧地问海海:“妈妈,知道我今天最喜欢什么吗?”

“海豚小饼?”

“爸爸说,妈妈比人鱼姐姐更漂亮!”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满脸笑容。

海海看着他那漂亮的睫毛,愣了愣,又把他紧紧抱了抱。他最喜欢的居然不是“爸爸”和妈妈一起陪他玩。她越过座椅,看向驾驶座里的晙皓,晙皓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扬:“他也为你骄傲呢!”

到海海楼下,下了车,阳阳迷迷糊糊醒来,跟晙皓说:“爸爸拜拜!”晙皓宠爱地摸摸他的脑袋:“嗯,好好听妈妈的话,下次再陪你玩!”

“爸爸亲!”他把小嘴凑上晙皓的脸颊。晙皓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在海海脸颊上很快地亲了一口,说:“快回去吧!”

海海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知道是喜欢还是生气,说了声:“你……”没有说下去。当着孩子的面,她得保持基本的礼貌,又改口说,“今天辛苦你了!”

晙皓说:“谢谢你们陪我过圣诞节,我玩得很开心!”

晚上,海海给他发信息:“我该做出决断了,是不是?”

晙皓有些出乎所料,但没有回复她,等着她继续说。

“你自作主张闯了进来,我却只能感谢你。但是我们是业务关系,我该怎么办?”

“如果只是感谢,那就什么都不要做。我对你,从来不是因为同情。我相信没有我,你照样可以把你的生活过得光鲜亮丽。是你闪闪发着光,把我吸引去的。”

过了一天,海海回复他说:“不只是感谢。”

晙皓说:“你等我一个月,我来想办法。”

海海不知道他说的是要想什么办法,她也在想办法。工作和晙皓,两者只能二选其一,工作可以再找,晙皓却不能错过。她开始找工作。

工作还没有找到,晙皓对她说:“我们停止合作吧,我们在与C公司接触,虽然不比你们公司,但也可以了。”

“你要为了我,为了我的工作,停了我们的合作吗?”

“不能让你为了我放弃你的工作,我只好这样了。我喜欢你工作的样子,闪闪发光。”

“我又不是宝石。我们的合作会继续,我也会工作的。我在找别的行业的工作,已经有面试邀请了。”

“你就是宝石,闪闪发光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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