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名士孙绰,出身于寒门。虽说是寒门,并非字面上的寒门,他的曾祖父孙资是曹魏政权的四朝元老,在权力核心担任过很多要职,但都是秘书性质的。正因为这个原因,到了孙资的下一代,便被逐出了权力核心。等到了孙绰这一辈,能够利用的政治资源更是少的可怜,于是便沦落为所谓的“寒门”。相比较贩夫走卒,孙绰这样的起点,已是常人难以企及了。
孙绰虽然出身低微,却是个积极入世的人,一心结交士大夫,以此提高自己的声望与地位。所以一旦获得机会,他便投身官场之中。在现代人看来,孙资的行为不过人之常情;可在尚虚清谈的环境下,孙资的行为就不那么高雅了,加上孙绰的放浪形骸,多少把自己也小丑化了,所以一直难被主流接纳。
尽管如此,孙绰还是与王羲之、谢安等一流名士处的不错,靠的不是别的,是自己的文学才华。文学是神圣的,也是实际的,它属于少数人的标签与特权,因此它有极高的门槛。然而,跨过门槛是一回事,水平高低是另一回事,这就给寒门子弟留了一线机会。孙绰的文笔有多好?他用两句话道清魏晋风度,“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他给许多东晋名臣(王导、温峤、郗鉴、庾亮)写过悼文,亡者的后人将其中的金句刻石纪念,可见对其造诣的肯定。凭借文学这把梯子,孙绰为后世寒门的进阶开辟了新的历史方向。
如果孙绰只是一个文学家,那他还不足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给他留名青史机会的人是桓温。桓温作为东晋中期的顶级名士,不仅身为驸马,而且军功卓著,北伐时一直打到洛阳,还拜谒了先帝的皇陵。可就在他收复了洛阳后,竟提出了迁都洛阳的要求,这可就为难死朝廷的上上下下了。站在道义的角度,桓温的要求绝对政治正确,直接拒绝多少有些丢份儿;可站在现实的角度,迁都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首先,此时的北方五胡逐鹿、群豪并起。即使一时占住了洛阳,也是四下群狼环伺,加上战线拉得过长,补给又难以为继,长期守住是非常困难的,此时迁都无异于自取灭亡。其次,朝廷搬到了洛阳,从皇帝到大臣的人身安全全都仰仗桓温,这无疑是将刀柄交到桓温手中,而这正是皇权的大忌。最后,江南经过六十年的经营,虽不能够收复中原,但也足以与北方相抗衡,一旦困守洛阳,广袤的江南又如何能守得住呢?
就这么一件如此明白的事情,却成了东晋朝廷难以解决的问题,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对桓温说“不”,一则畏惧桓温的权力,二则担心现实考量最终被污名化。这节骨眼儿上,谁最适合站出来道出众人的心声呢?当然是小丑一般的人物,即便说错了话,犯错成本也不高,毕竟留下了小丑,也影响不到谁的权力,还能博众人一笑。
此时的孙绰,也许是看到了自己的机会,也许是英雄主义的催使,他勇敢地站了出来,以铿锵华美的词藻说出大实话:北方是万万是去不得滴,要去,那就请桓大将军替我们皇上去镇守吧。就这样,球被轻轻地踢到桓温脚下,虽然不高兴,但也无可如何,只能酸他两句作罢。毕竟无论是谁在洛阳,最终都不会有好结果,桓温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至此,朝廷上下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而孙绰也一跃成为众名士之冠。
从孙绰身上不难看出,一个人的地位取决于他能为他人创造的价值,而这价值既取决于他的才能,也与他的立场息息相关;我们常常怀疑故事《狮子和老鼠》的现实意义,而孙绰的故事不正是《狮子和老鼠》的现实版吗?小人物,也是可以有大作为的,永远不要低估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他看起来像一个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