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迷上捷克作家赫拉巴尔写的《过于喧嚣的孤独》,译者是中国捷克文学翻译先驱杨乐云。
书是从多伦多图书馆借的。多伦多的图书馆像便利店一样多,每隔上三四公里就有一家。在多伦多的十几年来,我差不多走遍了所有的图书馆。图书馆的中文书不多,一般是华人比较多的社区的图书馆才有中文书。一个多月前,送女儿去上画画课,在老师家附近的图书馆逛,发现居然有中文书,于是便如淘宝一样在那些书中搜寻名家之作。《过于喧嚣的孤独》书很薄,其貌不扬,一种不知名魔力让我从书架上拿了书来翻。刚看了几页,就喜欢上了这本书。
一个月来,基本上每天乘地铁时读,睡觉前也读,现在已经开始看第三遍了,并且还看了部分英文版。
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汉嘉是一个在废纸回收站工作了三十五年的打包工。小说以汉嘉的独白方式写就,叙述了汉嘉的个人爱情故事以及他与废纸打包工作的“爱情故事”。汉嘉热爱这份工作,三十五年来,他在废纸堆中找到了很多珍贵的图书,除了自己阅读外,还把书赠给其他需要的人,包括教授和神父。还有很多名著经典,他家里放不下,也没人可以给,他就在打包的时候,每个纸包里放一本。他把打的每个包都当成一个作品来精心设计,设计包里放的书,书翻开的页码(往往是有他最喜欢的句子那页),他还给每个包外面放一幅名画复制品。
这部小说,赫拉巴尔于一九七六年完稿,但当时他因政治原因被列入禁止出书名单,书无法出版。一九八九年底,在另一个作家的帮助下,小说得以成书发行。因被禁出书,他写的既是汉嘉的孤独,也是自己的孤独。
这本书并没有不畏艰难的英雄主角,也没有浪漫幸福的爱情故事,只是社会底层垃圾打包工的自言自语,且语调略微悲伤,却让我一读再读,我想是因为以下几个原因。
一、文字优美,善用比喻 (书的风格)
他这么描写汉嘉对书的喜爱:
因为我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地嘬着,品烈酒似地一小口一小口呷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我的身体里,不仅渗透我的大脑和心灵,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腾,冲击到我每根血管的末梢。
他工作的地下室潮湿肮脏,老鼠横行,苍蝇纷飞。他是这么写老鼠的:
因此,在我的地下室,经常是到处有一双双眨巴的眼睛,到处可以听到啃啮书本的声音。
“一双双眨巴的眼睛”让人感受到地下室的阴森可怕,“啃啮书本的声音”则能让读者头脑想像老鼠啃书本的声音和样子。这样的语言能让读者自己当导演,在脑海中拍电影,把作者想展现的世界完美呈现。
他写汉嘉工作时偷偷看书的形象让人忍俊不禁:
我缩着身子躲在纸山脚下,犹如亚当缩着身子躲在灌木从里,我手里攥着一本书,睁大惊恐的眼睛望着另外一个世界,不是我刚才置身于其中的世界,因为我只要一捧起书,我就完全进入了书中的天地,对此我自己也感到惊讶,我不得不惭愧地承认,我确实在梦境中,在一个美丽的世界,在真理的中心。
赫拉巴尔在五十年代时曾当过四年的废纸打包工,这应该是他对打包工生活和工作的细节能描写这么入木三分的重要原因。
二、捷克的味道
1. 酒味
汉嘉所居住的城市是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布拉格是世界十大酒城之一。人们下班后喜欢到酒吧与朋友喝酒聊天。汉嘉工间休息的时候,就会去酒馆买两升的啤酒。啤酒既能当水解渴,又能使他恢复体力,也给予他艺术家一般的创造力,去设计和制作每一个废纸包。
2. 捷克底层社会
汉嘉在地下室做最肮脏的工作。他的朋友也基本是社会底层的平民和比平民更底层的吉普赛人。在《百年孤独》中的吉普赛人是以到处流浪、卖艺或帮人算命为生,在此书中的吉普赛人居住在布拉格贫民窟,以做苦工或捡垃圾为生。书中主要描述了汉嘉的两个朋友——两个捡废纸的吉普赛女人。她们背着废纸包的样子,远远望去,像是“背着一节火车或一列电车似的”。
她们很容易满足,她们吃汉嘉给的面包时,仿佛在吃山珍海味,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面包,“一边吃,一边点头,互相碰碰肩膀”。
她们善良,容易受骗。在开工以前,她们的老板经常用照相来激励她们。她们对着镜头摆自己最美丽的姿势和笑容,那吉普赛男人也煞有介事地拨正她们的脸庞,然后退回来给她们摄影。可是相机里却从来没有胶卷。
三、悲伤断肠的爱情故事
汉嘉与一个吉普赛小姑娘的恋爱故事让人伤感。至于怎么伤感,感兴趣的自己去看吧。单单这个故事,就值得你看这本书。
汉嘉与打包职业的爱情故事也让人唏嘘。汉嘉最后被领导解雇,在酩酊大醉之后,他偷偷进入自己工作了35年的地下室,按动机器的按钮,躺到打包机上,“像塞内加一样,像苏格拉底一样”,选择了倒在自己心爱的压力机里,手里攥着一本书,书中有一页写道:“每一件心爱的物品都是天堂里百花园的中心”。也许,从此他不再孤独。
赫拉巴尔用简洁的语言、生动的比喻,给读者完美呈现了汉嘉的生活环境、工作环境和内心世界。全书读来,就像看了一场令人震憾的悲剧,只是这个悲剧在读者头脑里上演。
这是一本值得如喝葡萄酒一样慢慢品尝的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