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泣血,暮霭笙歌。在这个暮秋的傍晚,朦朦胧胧的天空被大片云朵填塞,而那一丝蔚蓝似乎湮没在苍穹的最深处。
质似薄柳的小陌再次腆起眉清目秀的小脸蛋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鼻子略显有些上翘,开口道出了饼干的来历。“舅舅给的,就在我们临走之前。”
“娘不吃,你自己吃吧!在你舅舅家的时候不要张嘴要零食,更不能去小卖部自己拿。”李二妮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开始借题发挥教育起儿子来。
“为什么啊?”小陌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既没有要过也没拿过。
“因为那里面即使有再多的零食,也不是咱的,你舅舅开小卖部也是为了挣钱。孩子,你要知道:要的东西不是东西,别人给的东西才是东西。”李二妮前行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停下来,慢慢蹲下身看着儿子。
“还有,以后在舅舅家院子里玩耍时不要离小卖部门口太近,更不要在有人买东西的时候跟着进去或者在门口徘徊。”看着大惑不解的儿子,李二妮思忖片刻接着说道:“那样是讨人嫌的行为,让人家在给与不给间作别子。”
似懂非懂的小陌点点头,咀嚼着母亲的谆谆教诲,并牢记于心。
暮秋的晚风轻柔而凉,惬意的穿过李二妮柔顺的发丝,抚摸着她的脸,她迫不及待的吮吸着秋天最后一道温暖。步伐沉重地李二妮行走在暮秋傍晚的世界里,呼唤着一条穿越秋凉的春水路。
小陌善感的思绪,因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而急促起伏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从他的头顶飞过,飘逸剪裁几幅宁静怡淡的美图,内心波涛汹涌的小陌强装镇定,仰脸欣赏起鸟儿翩然剪影连起的秋水长天风情。
这对母子牵手迈进了陌家的大门,李二妮的脚步沙沙并没有遮住东屋的风箱声。院子里,秋风宣泄着它强劲的力量,揪起最后的几片树叶儿,在空中飞舞,飘荡。东屋的门敞开着,灶膛里的火苗在风箱的鼓舞下气焰高涨,几次三番地蹿出灶膛。
“呦,回来了。没给你们做上饭。”钱氏的屁股粘在黝黑的木头板凳上,火光映射着她那布满褶皱的脸。
“娘,没事,一会儿我们自己做点。”李二妮轻生回应着。
小陌不敢细瞅钱氏那张近乎恐怖的老脸,借着溶溶月色大步向鸡窝走去。“娘,我去堵鸡窝了。”
回到北屋的李二妮望着篦子上仅剩的一个窝头,突然间不知道做什么饭好了,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屋外传来了李美丽的声音。
“嫂子,嫂子在家吗?”李美丽打着手电筒,脚步生风样闪到了陌家院子里。
听到呼唤的李二妮放下篦子,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孩子他婶儿。,怎么了?”
“嫂子,我刚浇完地回来,半夜就该轮到你家了,来告诉你声,让你好做准备。”
“嗯,知道了。”李二妮咬了咬嘴唇道。
“你的腰没事了吧!要不然让我家有良陪你去。”
“没事,我能行。”心存畏惧的李二妮婉言拒绝了。
“那好吧,我走了。今晚天气预报说有雨,还降温,你多穿点儿。”大大咧咧的李美丽难得的心细起来,喋喋不休地嘱咐道。
“嗯,好的。”一股暖流涌入李二妮的心头,她想走下阳台送送李美丽,但不知怎地,迈开的腿触电般缩了回来。“慢点,不送了。”
“娘,都给我你吃什么?”饭桌上,小陌看着母亲把煮好的半袋方便面全都捞进了自己的碗里。
“我喝汤就好,汤比面好吃。”李二妮说着掰了块儿窝头放进嘴里,扭头朝儿子笑了笑,端起了半碗方便面汤。
语塞的小陌回想自己上次吃方便面大概是一个月前,为了犒劳自己的付出(打扫房间)母亲煮了半袋方便面,那一次母亲也是喝的汤。“娘,你一会还得浇地呢,你吃稠的吧!这次我喝汤。”
“赶快吃吧,吃了就去睡觉。我不饿,吃点就行。”李二妮的语气有点催促。
饭后小陌躺在炕上,看着依旧忙碌的母亲。这时的风已经赶走了月亮,雨也像黏湿的蛛丝织着轻柔的网,不一会儿,片片雪花从天而降,打碎了雨要网住秋天的梦。凄风携着雨雪拍打着窗子上贴的塑料纸,惨淡的煤油灯吓得躲闪起来。
“娘,你还去浇地吗?”小陌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雪花,听着滴滴答答坠地的冷雨和阵阵瑟瑟的凄风,心中不免担心起来。
忙活差不多的李二妮停了下来,双手扶腰走向炕沿,抚摸起儿子的头。“睡吧,我一会儿看看再说。”
“娘,又不我陪你一起去吧!”小陌说完便要起身。
李二妮轻轻按下儿子,塞了塞被角。“你去能做什么?快睡觉吧。”
听到小陌的鼾声,李二妮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雨溜走了,雪也消失不见了,它们都毫无防备地停了,正如它们毫无防备地来。不甘心的风儿追寻着它们,怒吼着……
李二妮推车出了家门,迎风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乡间小路上,车子两侧的筐子里装满了借的塑料水袋。寒风钻向她的脖领、袖口、鞋子里,冷颤一个接着一个,步伐也变得更加沉重。
终于抹黑来到地里,李二妮倚着车子休息片刻后吃力地抱下筐来,慢慢地将水袋铺在地里,足足二百余米。当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她的双手开始麻木,她站在地头上,努力地哈气、搓着。
“呦,小陌娘,怎么就你自己啊,你那口子呢?”刚刚浇完地的孙澜欣撇下丈夫王哈雷,向李二妮扭来。
李二妮见状,搓着的手停了下来。“他腿脚不好,又是大晚上,所以我自己就来了。”
“啧啧,这么不疼媳妇。”孙澜欣似狗般吐了吐舌头,熟料一阵狂风冲进她的嘴里,意犹未尽的她打了个踉跄,跺脚喷喊着。“王哈雷,你他娘的等等我……”
望着孙澜欣远去的背影,李二妮摇摇头,她穿上大姐给的雨鞋,走进了麦田地。
风儿呼啸着席卷大地,仿佛要将一切吞噬,在这个秋冬交替的夜里。麦田的麦苗翻滚着、汹涌着拍打李二妮的脚面,水袋里涌出的水无情地扑向她的头、她的脸、她的肩……冰凉的水打湿李二妮的衣服,顺着身体流进她的雨鞋。风,继续咆哮着、怒吼着,拍在她的身上,刺骨的寒冷与钻心的疼痛将她包围,侵蚀着原本就经不起侵蚀的身体。
黑夜里,手电筒散出的光指引着李二妮,她借着光四处张望,忽然,前方停滞不前的水流吸引了她的注意。李二妮踏着泥泞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个深洞尽收眼底,她把这个洞堵上了,不一会儿另一个洞又现形了,一个又一个的洞耗尽了她的体力。她拄着铁锹望着无边的黑暗心惊胆战、垂头丧气,却没有一个人向她走来,哪怕是披件外衣。
水袋的水不紧不慢地流向麦田,麦田里的李二妮在风的怒吼中挣扎着,任凭寒冷的风一针针、一阵阵刺进她摔伤的腰部。她忍着腰部撕心裂肺的疼痛,每向前挪几步就停下来双手托腰小憩一会儿,然后向再前挪几步……
在离地头儿还有几米距离,在村子里的鸡鸣声中,风渐渐退了。身心疲惫的李二妮一屁股墩在地上笑了,在这场战役中她笑到了最后,却谈不上胜利。她的手脚开始变得麻木以至于不能蜷弯,被水打湿的衣服结成了冰晶,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它们跳落坠地的声音。李二妮揉了揉僵硬的腰部,打算卷塑料水袋,熟料她的双腿刚迈入麦田地就不听使唤地倒在了泥泞里。她几次三番地想要站起来,奈何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地以失败收场。一狠心一咬牙,干脆跪在还存有水的麦田里卷起了水袋(说是跪,其实也谈不上跪,她的双脚拖在地上,为了不碰伤麦苗,她的膝盖只好微微抬起)
鸡鸣划破村庄初冬的漆黑黎明,李二妮凝重的脚步声惊醒了拂晓。她推着自行车缓慢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道边的雪霜折射着晨曦的光芒晃进她的眼睛。扶在车把上的手突然脱离了李二妮的掌控,自作主张地舞动着,紧接着腿也叛变了,哆嗦着配合着手的顽劣……
回到家里,李二妮看一眼梦中的儿子,换了身衣服躲进了被窝。当早上温和的阳光洒进屋子贴在小陌的脸上,他伸着懒腰瞄了眼身旁的母亲,笑了。让人不解的是,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变得僵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