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些文字,距你离开这个人世间已经11年了。希望你收不到这些信息,希望真的有投胎转世一说,希望你已经开启了新的生命旅程!
这些年,小姑多次出现在我梦里,还是那么白,那么温柔。微低着头,含着胸,瘦弱的身体,穿一袭宽松的白衣,静静的站着,不说话,好像要诉说又生怕打扰。
见过你的人,如果恰巧他又读过徐志摩的《沙扬娜拉》,那他一定会把你和这首诗联系起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正是因为你,我更能领略这首诗的美,每每读到这首诗,我就会想起你,一想起你,我对这个世界就有些失望!
多么美好的女子!
隐约记得有一年我放学回家,在路过奶奶邻居家的门口,我看见一个清丽的女孩站在那里,背对着我,瘦弱的身影有些落寞,裸露的肌肤白如雪,胜似仙人!我正想哪来这么漂亮的人,那时候乡下的女孩都晒的很黑。这时你刚好转过身,我才发现是你,我喊了声“姑姑”。我们随便聊了两句,不记得说了啥,但你的声音温柔又动听,随后我就回家了,这一点我跟你一样,遇见不是很熟悉的亲人反而不会寒暄,也不善于表达。到家后我很开心的告诉爸爸,说今天我看到你了,跟遇见神仙姐姐一样兴奋。但那时候我不懂你,你离我还有点距离。我们每年也就是在爷爷奶奶家见一两面。你比我大十四岁,算一下,你读书的时候,我正在玩泥巴,等我长大懂事一点的时候,你已经毕业上班了!小时候我只知道你学习好,人很漂亮,不苟言笑,总是带着些淡淡的忧郁。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爸爸学校的合影里看到了你,梳着麻花辫,圆润的脸蛋白里透红,微笑着,眼神明亮清澈。我想如果我是你的学生肯定会很开心的。因为她们遇到了一个美丽温柔的老师,我问了爸爸,她说你在学校当了一年代课老师,教的很好,学生非常喜欢你!但我不知道后面你为什么离开学校,我没有问爸爸,因为这是大人的事,小孩不能随便乱问。
我长大了,在校寄宿回来的机会少,估计你也很少回家,村里人很少见到我们,每次回来他们总以为我是你,冲着我喊你的外号。有一次在去集市的路上被一个阿姨追着喊,我知道她认错人了,就回头看她,她说搞错了,但真的太像了,你跟你姑姑太像了,连走路都很像,喜欢低着头。估计那时候的我很瘦也很白!因为相像,虽然我们很少见面,但心里还是很想亲近的,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关系!
我们的深度交流是从我上大学之后开始的。大一那年,爷爷奶奶刚好要去长沙你哪里住几天,我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你哪里。记得那时候你租住在长沙的一个很老很大的小区。刚到城市的我,对这样千遍一律的房屋结构完全丧失了辨识度。只记得你睡的那个房间很长,那天我还还看见一个男人在你家里,你们关系好像不一般,爷爷奶奶好像也认识他。我没有跟他打招呼,就跟你们说,我去找同学去玩了!其实我来长沙的目的就是找他们玩,和爷爷奶奶一起也就是顺道!你没多说什么,就说让我第二天再去玩。还拿了件适合我穿的衣服送给我,我记得是一件灰底色的T恤,上面有很些暗碎花,面料特别舒服,我一直很喜欢穿。我发现你的审美品味很高,喜欢低调有质感的东西,不喜欢过分艳丽的东西。衣服的颜色基本都是黑白灰蓝。
第二天我就去找同学玩了,那时候很不懂事,没回家,也没打电话给你。疯玩了两天才回去,到了你家后,我才知道你们着急坏了。几天之后回到学校我才知道为这事你们还打电话告诉了爸妈,爸妈又打电话到宿舍,询问我回学校没,得知我没回校,你们更是紧张,但因为没有联系方式只能干着急,只能等我自己回家。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家人因为找不到我而如此紧张,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但这些都是我回校后才知道的。爷爷、奶奶和姑姑自始至终都没有责怪我。爷爷只是嘴里念叨着以为你不认得路,不认得路。其实那天回姑姑家确实花了很长时间,差点就迷路了,还好记得楼下有个小卖部,知道自己犯了错,就不敢再说这些。而你只跟我说了一句:“你爷爷奶奶每天都去那个公交站台等你,生怕你回不来了,我说淑芬没事的”。后来在与你的接触中,我知道你是安全意识最强的人,一个人独自在长沙漂泊,深知一个女孩在外的风险,也是你打电话回家告诉爸妈,但你不责备,随后就让我记下你的电话号码,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长沙之旅的经历,让我很惭愧,可也就是那次以后我才有了报平安的习惯,才理解到儿行千里母担忧。
大二、大三我也经常去长沙,但很少去找你,忙着谈恋爱去了!直到大四毕业那年,2005年我考上了某大的研究生,要去参加复试,系里接到通知后很开心。李老师还帮我联系上了她的师兄,让我带两瓶酒去见他(真的要感谢她,她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位老师,爱生如子,只恨老天无眼,因病已经离世了)。虽然大学毕业了,22岁了,但因为在小城上学没怎么见过世面,连坐公交车都经常坐反方向。买酒送礼见陌生人这个任务对我来说是极其艰巨的,甚至比考研还难。找关系走后门这种事完全不在我价值观的接受范围之内,在我看来很丢脸。但我历来很听老师的话,更何况是一位这么爱我的老师的话。
没办法我只好醒硬着头皮上,说实话经过那次不报平安的事之后,我对你有些愧疚,感觉给你添了麻烦,而你也不是爱说话的人,我有些拘谨。可实在没办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还能求助谁呢?
时隔三年,你靠自己的努力在长沙买了房,不再租房了。那是我第一见到你的新家,也点燃了我的城市梦。房子不大,90多平米的两居室,因为是楼梯房,没有公摊,每间房的功能都最大化。进门有是个内扣的鞋柜,鞋子放进去后就自动合上,设计很独特。家具不多,只有一个蓝色的真皮沙发和一个餐桌、四把椅子,连电视柜都没买,姑姑说没找到很合适的,所以就没买,后来一直没买。她对物品的要求很高、很挑剔,从不将就,对物质的欲望也很低,90平的空间让她住出120平那么大,到处是空地,很宽敞。地上很干净,见到地上有根头发丝,她用纸把她包起来,然后走进厨房放到了垃圾袋里,后来我才发现家里连垃圾桶都没有,连厕所也没有垃圾桶,但厕所很好用,冲击力很强。主卧的床很漂亮,因为没有铺床垫,床很低,我睡过,很踏实的感觉。次卧有一个简易衣柜,看上去有好些年份了,里面挂了几件宽大的花睡衣,应该是奶奶或姑姑穿过的。
我越靠近你,就越能理解你,也越来越喜欢你。突然明白,为什么36岁的你还没有结婚,而你也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第二天,你带我去了王府井,让我自己选酒。那时的我根本不懂白酒,什么茅台、五粮液,听都没说听过,第一次欣赏镶嵌在各种展柜里的酒,感觉除了瓶子不一样,没啥区别,可价格却相差很大。出于经济考虑,我选了一款瓶子漂亮,名字好听(完全靠看外表)、价位适中的酒(我记得是水井坊这个品牌),还赠送了一套西餐刀具给我们,我估摸自己也被那个金光灿灿的餐具给吸引了。我说:“姑姑,这个餐具送给你吧”。你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我后来发现它一直躺在你的抽屉里,基本没用过,因为你对西餐根本不感兴趣。但你开始喜欢我了。
第二天,你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非常精致的白色单肩包。说:“我有两个包包,这个给你用吧”。我看了很喜欢,全新的,吊牌都还没拆。而她自己背的那个黑包磨的都有些旧了,装满了东西,外扣有些扣不上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用过的东西和你家里的布局印象非常深刻,后来我想大抵是因为这三个原因:一是你用的太久,久而久之就成了你的标识,容易记住,比如那个黑包;二是我喜欢你选的东西,容易关注到;三是,跟你在一起我会保持适度的紧张,所以能保持一定的关注度。与你相处久了,我发现你是个极节俭的人,平时根本不会囤东西,家里的衣柜都是空荡荡的。那款白色的包包是你在商品打折时买来替换的。你叮嘱我要提前准备好东西,不要太紧张,就说是李老师让你来找他的。
在你的鼓励下,我背着这个精致的包包,拎着两瓶酒,勇敢的踏进了那位老师的办公室。这一次也突破了我对求人帮忙很丢人的认知误区。还好,见陌生人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可怕,黄老师只是个老师,老师很随和,愿意了解你帮助你,他随便问了我一些学习和家庭的情况。我越来越很放松,还跟他说我爸是数学老师,希望他能有同理心,给我更多的机会。我们聊的很愉快,直到中午时分,全然没察觉。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影响我学业的重要人物,后来复试顺利通过!但最后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读研依然没能如愿。接下来的一年,我与你很少见面。但几乎每一次找你,都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时间定格到2008年,那时候我已经研二了,经常会带朋友去你那里蹭饭吃,每次你都会做很多菜。你经常做红烧鲫鱼和爆炒猪心,后来我也喜欢吃这两个菜,经常自己做着吃。不管工作到多晚,你都很少下馆子,或者随便吃点敷衍了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和你下班回家走在路上买菜的情景。那是一条狭长的街道,没什么灯,路有些黑。你告诉我如果一个人走夜路,就不要走这种路。要拣大路走,你还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你家里的地址,这样不安全。更不能轻易带别人去你住的地方。我那时真的没有当回事,总感觉你缺乏安全感,对人缺乏信任。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你的身份证,得知了你的生日,那天我买了一个蛋糕,不打招呼就跑去你家,想给你一个惊喜。惊喜的是我发现四姑也在你家,我不知道她是找你有事,还是特意来给你过生日,反正我们一起过得生日,那天大家喝了些老家的米酒,有些醉,你应该也是高兴的,因为我很少看你喝酒。
那年北京举办奥运会,你邀请我和老高去家里看奥运会开幕式,开了一瓶红酒,这是我第二次看你喝酒。那个晚上我们聊到很晚,很开心!聊股票,那时候我刚接触金融,有兴趣,也有些体会,股市也走到了疯狂的边缘,大家在都在讨论塌与不塌。而你说不要相信股市,然后讲了你的炒股经历,原来你是老股民,98年就开始炒股了,经历了大跌,我记得你跟我说买了深发展。告诉我你最喜欢的城市就是深圳了。深圳是个新型的城市,大部分都是外地人,城市的包容度很高,更不会欺生,不想一些长沙本地人人,很排外、欺生,还看不起我们外地人。她如果要去别的城市发展就去深圳了。我说姑姑你可以给适当放放假,顺便去哪里看看。如果她真的去了,我想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可现实是没有如果。
后来我才知道,姑姑在离开学校后,跟着大姑认识的这个张教授学习医疗美容。也就是我在姑姑家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男人。听说他是湖南第一个开医疗美容诊所的教授,算的上是湖南医疗美容的鼻祖,有些名气,仪表堂堂,也有些学识。而小姑一个人从一个穷山沟跑到长沙、无依无靠、举目无亲,再加上大姑的引荐,把他视作恩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跟我聊到了他。那一刻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貌似坚强而有些弧傲的姑姑,而是一个孤立无援、脆弱无助的小女孩。
在学徒两年后,姑姑离开了诊所,开了一家独立的私人医疗诊所,这是需要勇气的!那时候医疗美容市场还没有那么火爆,她出来单干就是抢占市场,自然会被打压。此外,小姑未经过专业的医疗卫生系统的学习,没有获得相应的学历,取不到医师证,也就办不了正规的营业执照。很快给她带来了一场劫难。
我去过小姑第一个诊所,那是在长沙晚报旧址的二楼。小姑选址在这里应该跟她喜欢读书有关,那是一栋怀旧色的二层四合院。小姑的诊所刚好在靠里面的二楼。楼层很高,她做了个阁楼,上面做重要手术,比如:割双眼皮之类。下面做微创手术。比如纹眉。每次去我都能闻到干净的消毒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