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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们是回家了吗?“
碧蓝大海,阳光明媚,这是个好天气,可A区最大的码头这里却景色截然。
“注意注意-一广大市民朋友们,由于今日我市A区突发vir003号未知病毒传染的紧急情况,导致乘客数量骤增。不过现本码头的疏散船只数量已备充足,会确保最大限度的人数成功登船,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也不要拥挤,每个人都会有上船机会!"广播的机械女声一遍遍反复播放,听到的人们反而会更加烦躁。
在码头入口,我一只手提着公文包,又单手抱着女儿一一她手中攥着两张金边船票,上面写着"特快 A区-B岛”。这里人很多,大家几乎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络绎不绝。秩序调解员站在最前面高呼:“大船普票的乘客在我这边排队等候!乘坐小船的特殊人员请从右侧特快通道登船!“离开人群,我快步移到了特快通道一-一门之隔,里面是通往彼岸的小船在等候,外面则是抢不到特票的市民跟工作人员们在吵闹;
"凭什么这些人能随到随开,我们就必须抢普票等大船?为什么特快票不多备点?我们又不是买不起,你看看那外面,不是有空船吗?’
“特快是高科技产物,投放量本来就少,这次紧急情况我们把全部的特快船都投入了使用且全部免费,船务平台也分时段在进行抢票预约,不是我们不备票!”
“你们不知道随机应变吗?我们普通市民就不算一条人命?”
“特快船比普通大船多了无人驾驶和既定路线规划系统的,上船即发船、路线只有A区到B岛这一条最快的直线距离路线,每五次往返就比得上大船往返一次,所以大家不用担心船只供应不够。”
“这特快只载那些达官贵人吧!放票不到一秒就没,数量还少,肯定提早就给这些有钱人和当官的了,吃相能再难看点吗!”
我抱着女儿,艰难挤出一条小道,迅速穿过了他们,顶着谩骂声成功登船。注视着女儿手里那两张票,我不禁晃了神:要不是朋友托熟人在某些渠道里帮我高价买入特快票,说不定我还得回公司隔离,待在毒区哪都去不了。正侥幸地想着,船上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年纪好像很大了,但走起路来倒没有踉跄;虽然有着长长的胡子,感觉摸起来特别扎手,但却掩盖不住胡须里溢出的慈祥笑意。“爷爷好!”我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示意她问好。
"好有礼貌的小朋友,长得真漂亮啊。”爷爷握住了女儿的双手,“要是我老伴儿也在这儿,她肯定会牵着你的手舍不得放的。”老爷爷说着便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夹层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上面的姑娘笑容灿烂,提起碎花长裙,正嗅着花香。
“可惜她得病啦,现在走不了、动不得,所以我去对面看看她。"老爷爷语气轻松,可表情却强颜欢笑,他站起来踱步到了小船门口,站在小小的甲板上发呆。
老奶奶应该是在B岛的中心医院接受治疗,我决定下船后带女儿送这位老爷爷过去,接着一阵阵争吵声渐渐传来,船上进来了一对儿小年轻,一男一女还提着医疗箱,接着老爷爷也跟在他俩身后进了船舱。大家刚刚坐下船就启动了,朝着规定路线自动驶向对岸。“你们是.……这次病毒爆发去B岛支援的医护人员吗?”我问道。其中这个女孩答道:"对,我们第二医院派去B岛的人员还是很缺,所以我和我男朋友得跟着大部队去前线补上。”本来旁边的男孩一直耷拉个脸,头扭过去望向窗外,听到女孩说完,他马上嘟囔道:“还男朋友呢?如果不是你一口答应张主任的要求毫不考虑其他情况,你现在喊我都得改口了。”“你还生气?就算今天我们去登记结婚了,张主任来问我,我还是会答应;我还要坐飞机过去,越快越好!"女孩气鼓鼓抱着怀里的医疗箱质问道。
“原来你们今天.…...不管怎样,得祝福你们一下,也祝愿你们过去支援能平安。"我抱着女儿,送了他们两个诚挚的微笑。老爷爷也过去坐在他俩中间,把他们的手叠在一块儿:“年轻人不要激动。首先这个小姑娘是个好苗子啊,懂得舍己为人、弃小保大,小伙子还得向你夫人学着点;然后就是小伙子,我懂你心情,因为我老伴儿以前就是她如今住院所在医院的医生,她经常昼伏夜出,对着一个病人能忙很久很久,所以干脆直接搬去医院旁边住了,叫我天天坐船过去看她,说什么路上也花不到多长时间。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就算再抱怨对方,现在还不是一起坐在了这里?所以……"
"爸爸!--"女儿的惊呼打断了老爷爷的话语,“外面好可怕啊!"
我们四个人纷纷开窗探出头,只看到上船前明明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狂风吹皱了海面,前方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感受到一团黑色缓缓靠近。
“是要到码头了吗?”男孩扶了扶眼镜。我努力辨认,终于,看清了前方的东西,但为时已晚。我转身就扑向女儿,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船撞上了大礁石;剧烈摇晃下,船头破损渗漏,加之忘记关上窗户,里面的水逐渐淹没了我们,船体下落,直到海面上的小波纹也消失不见......
时间停留在了下午四点整。
我感觉到我在下陷,但无法睁开双眼,也无法控制四肢,只能随着这无边的黑暗缓缓飘荡--我应该已经死了吧.……没想到没被病毒缠上,反而溺死在这大海里。我曾经还幻想过死后能葬于大海,这是个挺美妙的的仪式吧;所以这么一想反而还实现了我的愿望,不亏。
可我的女儿呢?…...她还那么小,我还没带她找到新的妈妈对她好,我自己也没有来得及对她好,她还没有快乐地享受这个美丽的世界......
那个老爷爷呢? 老奶奶在病床上期待地等着天天坐船过来见她、共度了大半生的人,可今天却没能如愿看到他,她会郁郁寡欢,最后也随老爷爷而去吗?
那对没来得及登记结婚的小年轻呢?这么美好的年纪,如果他们今天没登上这只小船,说不定到了对岸的他们,过不了多久还会到达幸福的对岸,而不会在这里止步,甚至还没和好就已结束......
刚刚这一切的一切,就似泡沫一般,看得见、抓不住......
我感觉我落地了。
我躺在了一个平稳的东西上,触感慢慢恢复:是到天堂了吗?
视线逐渐恢复,我看到眼前的景物十分眼熟:环顾一圈,发现这里居然是公司办公区,我正靠在自己桌前的躺椅上。我立马觉得不对:我不是遭遇船难了吗?不是沉入海底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抄起桌上的手机,我发现现在两点,是上船前的两个小时,那时的我才在同事口中得知公司附近爆发了未知病毒感染,所以忙着收拾东西提前下班,然后马上去幼儿园接女儿坐船回B岛父母家里避难。我的直觉认为这是时光倒流,但已经来不及搞懂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现在只想带着女儿去坐另外的交通工具,避开乘这个“亡灵之船”。
接到女儿后,我连忙用我的手摸摸她的小脸一一还有那熟悉的温度,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她却很诧异地望着我;换着法子问她之前船难的事,她却完全没有记忆一一看来只有我一个人穿越回来了。
既然上天给了我机会拯救女儿和自己,那我就满足它。
打车去往飞机场的路上,我们再次看到了那个码头,我心一愣:那那位老人和那对小年轻怎么办?
我一路上都在思考、挣扎,到了机场,我在门口问女儿:“宝贝,爸爸问你,有三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可能需要我们的帮助,但我们互不相识,且与此同时我们自己可能会陷入危险,你愿意赌一赌去帮帮那三个陌生人吗?”“为什么不愿意呀?"女儿在我怀里仰起头、举起小手,“如果他们人很好的话,那我们就去帮他们,因为老师教过我们要做热心的好孩子!而且我们人那么多,就算遇到怪兽,也能一起打败的!"
我还是打车转了回去,重新来到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你好,我想了解跟我这张船票发船时间一致的另外三位乘客的信息以及电话,能告知一下吗?”我向售票厅服务人员询问,示以和善的微笑,并补充道,“我手机丢了,想找他们却记不着号码。”
"您好,请问您跟他们三位是什么关系呢?我需要登记一下。”
“嗯………里面这个老伯是我邻居,然后这个姑娘是我侄女,还有一个是她老公。"我撒了个不完美的谎言。
见我在未登船的情况下还能准确说出同一班次乘客的性别和大概年龄,工作人员马上给了我他们三个的相关信息,我放下女儿喊她揪着我的衣服站在身旁,自己随便在旁边捡了支笔,记在了手心里。同时,我回想了当时在船上和他们的交谈,想从中扒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编织理由,说服他们怎样才坐不上这艘船。
还有一个半小时,这艘“绝命”小船就要启动了,我也拨通了第一个电话,但不是打给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
“老张,最近工作忙得是不是都快忘了我这个发小了?赶快的,你是不是准备调一些医护去B岛那边支援?你一定不要像给催命符一样的催他们啊我告诉你,我侄女也在第二医院上班,今儿和她男朋友登记结婚,等几个小时行不?或者先喊其他人去,等我侄女搞定完终生大事后再让她过去呗。我怕我这个急性子小侄女扔下我这个碍事儿的舅舅,直接带上男朋友一起去复你的命了!"
“嘿,现在关键时期你不是打电话来关心我反而还来调侃我,你行啊你……等等,你怎么知道我马上打电话发通知安排调人去B岛前线?”
“你是总主任,管一个科室上下那么多事情,现在又突发病毒,你现在不急着调人还会干啥?"我信手拈来地应答。
“哟,这么了解我啊……那你侄女叫什么名字?如果在马上就出发的第一批队伍里的话,我就把她安排到第二批晚上坐飞机过去的队伍里。”张主任原本略显严肃的语气渐渐松弛了下来。
在得知那对小年轻不会上那艘船的确定消息后,我摊开刚刚做好笔记的手心,另一只手马上拨通了第二道电话。
"您好,这里是A区阳光养老院的院长,请问是周庆光老人的家属吗?"我假装了一下略细的声线,因为阳光养老院是A区市内设施最完备的养老院,我住的小区里好多独居老人也住在那里,院长每月固定时间都会带着几个护理员亲自来老人家里跟年轻人交谈,叫他们有空多去养老院看望自家老人;我也碰见过好几次院长跟邻里们说话的场景,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青年,长得清清秀秀的,所以声音并未像我一样低沉。然后在刚刚了解信息时得知,这个老伯今年刚六十,退休后自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附近的阳光养老院。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是我爸爸出什么事了吗?”一个青年女声传来,看来接电话的是老人的女儿。
“您好,您是周老先生的女儿对吧?我们知道周老先生的惯例是每周日会自己买船票到 B岛去中心医院探望老伴的,但您肯定知道今天突然爆发了未知病毒,我们为了保障养老院老人们的安全,准备暂时封闭大门;但考虑到老人心理素质问题,避免直接强制劝说可能造成老人的逆反心理,怕他偷溜出去,所以这边希望您可以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劝说一下周先生这周不要擅自到B岛去。”
“爸爸每周末要来B岛?他从未跟我说过啊?我和我老公在B岛的公司上班所以一直住在这边,爸爸恋旧,我劝过好多次他都不愿跟我们到B岛来,而且我妈妈上个月就已经过世了,你说他每周都要过来看望妈妈,怎么可能啊?”
我一时愣住了,嘴角微微抽搐:他撒谎上了船,也没有跟自己的女儿说起,所以他去 B岛干什么呢?
但我转念一想,管不了缘由,当前我只觉得老伯是登上这艘船的人中最无辜的一位,他或许只想自己独自去B岛散心,去妻子最后生活的地方转一转,缓解丧妻之痛,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毕竟他们相濡以沫了几十年,感情是时间都冲不散的,所以先于我给所有人撒了善意的谎言。
我改变了一些原先就计划好的对话内容,还是按原目的进行:“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在紧急工作安排结束后会认真与周先生单独交谈,但现在安全重要,还是要拜托周小姐帮我们委婉劝一下周先生不要去B岛。”
周小姐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挂断了电话,还剩一个小时小船就要出发了,计划顺利的话他们三个人应该都不会登船,于是我带着女儿重新买了差不多同一发船时间的大船船票,虽然人很挤、等待时间长、行驶时间也久,但能顺利摆脱那艘夺命小船,这些算得了什么?
我陪着女儿在候船大厅坐了一会儿,终于到了下午3:40,大船登船通道开始放行。由于人太多,我们被人群挤在了队伍最后面,大船的二楼和一楼船舱里已经挤满了人,只剩下边缘的栏杆处可以容纳一圈乘客。我护着女儿抓住栏杆看着风景,心想那艘小船应该不会启航,因为买票的乘客都没有到,不启动那肯定就会避免那次事故,皆大欢喜。女儿上船后就在听她智能手表里的童话故事诵读,已经一刻钟过去了:“妮妮,看看风景对眼睛好噢,不要一直盯着你的小手表啦。”
"好吧爸爸,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刚刚我听了手表给我讲的一个关于小锡兵的故事,他好可怜,最后被他的主人扔进了火炉里,但为什么那个跳芭蕾舞的姐姐要跟着他一起跳入火炉呀?她的主人知道她跟小锡兵一起熔化了得有多伤心啊。”女儿踮着脚尖,模仿着跳芭蕾的样子。我摸摸她头,解释道:“因为小锡兵喜欢她,她也喜欢小锡兵呀。虽然他们都是玩具一一锡兵断了腿、被主人抛弃,芭蕾女孩是纸做的、风一吹就轻飘飘,他们都无法控制自己做什么。但芭蕾女孩喜欢小锡兵,所以她毅然选择跟他一起跳进火炉,她是心甘情愿的呀。"
话音刚落,我听到耳边一阵奇怪的呼啸,转头望去,看见大船身后,一艘小船正直直冲来。
“那是什么?”“是艘船!开得好快啊!”“我怎么觉得它在朝我们这里开啊!"
当我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小船已经越来越近,目标直冲大船右后侧的引擎装置一一驾驶舱在附近,我和我女儿也在附近。
电光火石之间,我趁最后一丝光亮看清楚了那艘小船上唯一的乘客:他站在小甲板上不动,手好像摸着什么东西,脸上挂着微笑,感觉像绝望,又似满足一一是那位熟悉的老人,周庆光。
我们所站的位置爆炸了。
后面的事我毫无记忆,只记得又有种上次一般下陷、飘荡的无助感,双眼睁不开,双手也碰不到任何东西。
过了好久好久,我再次醒来,熟悉的地点,我靠在了公司办公位的躺椅上,同事们都在慌忙收拾东西,室外的广播声一遍接着一遍:“注意注意一一由于今日我市A区突发vir003号未知病毒传染的紧急情况,导致各个地区人流量剧增,在此希望广大市民朋友们不要着急、冷静处理,做好紧急防护措施并积极保护好自己及家人,同时也要相信政府、相信每个人。”
我呆住了,愣在原地,旁边同事们收拾东西的声音在我耳边作响,又缓缓减弱,直到“叮”一声长音出现,犹如宕机的警告声一般,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会回到事情的起初。
两个小时的时间依旧在流逝,我觉得我必须要弄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及为什么周庆光还是会出现在那艘小船上。我没有拿任何东西,快步走出公司,接上了我的女儿,准备前往码头。“爸爸,你怎么走这么快,我感觉都要被你晃晕了啊啊啊。”女儿的脑袋趴在我的肩膀上,因为我的疾步所以一直在颠簸,"爸爸,你怎么不开心?"我满脸愁容、一身疲惫。虽然再次回到了事件的起初,但我的记忆和触感是真实存在的:我记得第一次溺水的窒息感,记得第二次爆炸的撕裂感,记得两次目睹女儿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无助感,记得我们再次死亡后只有我一人独醒的绝望感.….…我其实很疲惫了,但在知道事情真相前,我还不能倒下。
我依旧询问了码头售票厅的服务人员,记下了其余三人的电话号码。这次我先打给了周庆光老人的女儿:“你好,请问您是周庆光叔叔的女儿吗?我是周叔叔好朋友的儿子,想问一下叔叔今天要去B岛吗?噢,您也知道现在突发紧急情况,周叔叔一个人住A区也不方便,我爸爸念着他,想把他接到我们家住,这里征求一下周小姐的意见。”
“噢,我好像知道我爸爸是有个很好的朋友,是陈叔叔吗?小时候叔叔经常给我买零食喊我藏起来偷偷吃哈哈,那你就是陈叔叔的儿子咯?其实我爸爸有好些天没跟我主动联系了,因为前不久我妈妈去世了,爸爸妈妈的感情一直很要好,他们自己也留在A区的老房子住了十几年;自从妈妈在B岛住院后爸爸每周都要过来看望,还要在我家吃了饭再回去,但就是妈妈过世之后爸爸就很少打电话给我,也没有过来过。我也知道爸爸很伤心,所以没有打扰他,并且给他报了A区最好的养老院住,那里老人多,他也好有人陪他说说话解解闷。小陈先生要是想直接联系到我爸爸可以去阳光养老院找他,刚刚院长还在跟我聊我爸爸今天的情况呢。”
我马不停蹄地抱着女儿乘车去往了阳光养老院,刚到门口,就看到院长和几个护工站在那里,神色焦急。"你好院长,我想打听个人,不知道方便吗?”见有人来询问,院长还是理了理衣领,平静问道:“你好,请问您是哪位老人的家属吗?"“噢,不是不是,但我想找一下周庆光先生,他的女儿喊我来接他回趟家。”我掏出了身份证和周小姐的电话号码截屏,“如果要身份证实的话我可以马上打电话给周小姐,我就是来接个人而已。”
院长瞬间神色大变,他还没开口,旁边的一位护工就说道:“哎呀,周庆光啊,咳咳.……一个小时前他说他要出门散散心,我专门一路跟着他,咳咳……结果没多久大街上广播就在吼,说有什么病毒啦很吓人啊,喊我们赶紧回家做好防护等待通知。我一着急,加上街上人们也突然急躁,人群一多,我就跟丢了!咳咳.….我当时找了好久没找到人啊,想着回来多喊些人来帮我一起找,这不,我刚到门口,您就来找人了……咳咳....哎哟累得我够呛可真是。”
“周庆光走丢了?"我反问。院长深感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先生,这件事情我们一定负责到底,是我们工作人员的照顾疏忽,我们马上就派人去警察局调取街道监控,然后再派人去走失地方寻找,对不起,但请相信我们。”
"不用,你们来几个人跟着我走就行。”我并没有像院长口中说的那么着急,“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一个人现在能去哪儿?无非就是码头。
我让跟来的院长和两位护工在售票厅等候,顺便看着自己的女儿,自己前往特快船排队处等待周庆光的到来。在通道口站了良久,除了排队和起哄吵架的乘客越来越多,我没有看到周庆光的一丝人影。已经到下午三点半了,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检票了--这艘小船就只有五个乘客,周庆光不可能不会出现。
我开始主动出击,用眼神排查了一个又一个乘客,结果周庆光没找到,反而找到了那对小年轻。他俩还是像之前一样,隔得老远,但男孩的余光一直瞟向女孩,走的每一步都跟着她。
“诶,你们是等会就发船的那趟特快船的乘客对吧?噢,我也跟你们一起的。"说罢我掏出了自己的船票作证,“我是第一个到的,才上船没多久就被通知说船有故障,被强制赶下来了,我看你们也要往那边走,刚刚好来提醒你们一下。"“啊,怎么会这样,我们还急着去B岛支援呢。”女孩急得跺脚,抱着医疗箱愁着眉。旁边的男孩本来在我们说话时一直扭过头,但他听到此事后叹了口气,转回头安慰女孩道:“没事,那我现在去买机票,现在能赶上的就是4:30那趟,虽然贵了点……不过能最快到B岛了。”男孩摸了摸女孩的头。
“谢谢大叔,我们走啦。"
结束了三分钟的对话,我回头望向通道口,问了在一旁检票的工作人员:“你好,请问刚刚有人检票进去吗?”“您是这班次的特快乘客吗?“我又一次拿出了船票作证。工作人员不紧不慢地说道:“是的,跟您同一班次的乘客刚刚有一位进去了,是位老人…..."话音未落,我马上跑了进去,找到了那艘船,看见小甲板上果然站着一位老人。我过去就把他扯下了船,没有介绍自己是谁也没有说明任何原因,问道:“周庆光是吧,您好,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您要自寻死路?为什么你要让这艘船的所有乘客跟您一起赴死?为什么您要拉别人垫背?”一连串的提问让周庆光的脸上有些许诧异闪过,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你好这位先生,你也是这艘船的乘客吗?我刚刚只是在甲板上看看风景,为什么你要这么训斥我?你认识我吗?”其实只看脸,周庆光慈祥的面容和斑驳的皱纹,很难想象他会干出那档子事;但刚刚他问我的同时,我居然从中看出了一丝原本不该在他脸上出现的狡黠。
“马上开船了,这么短的时间我也说不清楚,但我知道只要我牵制住你,我们都不上船,就不会有人死亡。"我一直抓住了周庆光的双手把他环住,相信他绝不会上船。
这时,负责检查船只的工作人员过来了:“怎么回事?为什么这艘船上没有乘客?你们在干嘛?“我解释到:“你好,这位老伯疑似要扰乱公共秩序,我在制止他。”“扰乱秩序?我看你们两个现在才在这里扰乱秩序!我在监控室就看你们两个不对劲了,尤其是你….…"他指了指我,“你从检票通道一路狂奔到岸边就把人家老爷爷从船上扯下来然后扭在一块,要是你把人家扯倒了怎么办?不能好生面对面问清楚吗?你说他扰乱秩序,他干嘛了?"
我一时语塞,因为我没办法解释自己如何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毕竟谁会相信我是个溺水甚至爆炸后死而复生的人?
“他刚刚一个人在甲板上捣鼓着什么,好像在安装炸弹!”我必须得想个法子拖住时间,不让小船发动。既然第一次是因为小船固定航线的前提下却莫名其妙撞到了礁石爆炸,第二次是因为周庆光一个人开着小船故意撞向大船后爆炸,那这一次应该也是爆炸;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但极大可能是安装了炸弹。
“炸弹?”工作人员先用对讲机安排人员前来封锁住了特快船检票口,再呼叫了码头操控中心喊立刻停止这艘特快的航行工作,随即极其怀疑地登船查看。
此时我以为外面等候的其他乘客会因为迟迟不检票而更加急躁,但却出奇的安静。
我和周庆光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工作人员在船上检查,没过多久他下来问我道:“一切正常啊,所有发动装置都是上了锁的,只有我们工作人员有钥匙,其他地方也都是露天的,根本没有藏什么炸弹啊。”
不可能....虽然我第一次不知道周庆光做了什么,但第二次我依稀记得,周庆光开船驶来的时候,手上根本摸着什么东西.....
“特快船是有固定航线的对吧,我们可以人为改变吗?"我又问道。
“可以,只要在甲板处船体外侧壁上掀开玻璃罩,按下SOS紧急按钮就可以紧急转弯,系统会自动判定为前方遇到危险而掉头原路返回。"工作人员解释道。这一刻我恍然大悟,想起了第一次我上船时,中途周庆光是出了船舱呆了一会,等到那对小年轻上船后才回来坐下的一一但当时他已经坐好了,只是中途换了下座位,没有出去过,他是怎么改变航线使船撞到礁石的呢?
除非......
正当我想验证我的猜想时,工作人员果然接着说道:“但是当船舱内两侧中间那扇逃生窗打开的时候特快船会自动判定为紧急逃生情况,也会自动掉头,因为特快船速度比普通大船快很多,在乘客买票须知里我们很明确的告诉了大家非紧急情况不得开窗。”
一切都清晰了….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周庆光。"我松开了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知道你原本的计划,我只想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谁?"
周庆光还是一脸淡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仿佛他在看我像个小丑卖力表演一样,觉得可笑。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他开口了,却只说了简短一句话:“你们不懂,也永远不会理解我。”随后他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以最快速度跑到岸边,再转过身来一一
“我来找你了。"扑通!
巨大的水花,巨大的声响,在我们所有人的错愕下,他毫不犹豫地倒下了一一就像结束了全身的劳累准备躺下睡觉一般,他倒在了空气中、水面上、大海里。
全过程只有几秒钟,现在立马有人拨打了110和120。我在震惊中久久不能缓神,但头晕晕的,不知道是不是站久了,还是被吓到了。虽然我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脱不了干系,但现在我只想让其他人去收拾残局,自己返回大厅去找女儿。
当我回到大厅时,女儿和院长待在一起。"怎么这么久?里面发生什么了?我听到有好大的声音。"院长急着问道,"周老先生呢?他是不是受伤了?”
我保持沉默。
我此刻只想先把女儿安全送去父母家,让她换一种交通工具去B岛,但女儿的咳嗽声打破了我的沉默。“你怎么了?感冒了吗?"我摸摸女儿的头,竟发现有点发热,“你发烧了?"女儿拽着我的衣角,声音小小的:“爸爸,我头晕晕的,而且有点冷。"我瞬间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院长道:“你怎么回事?她发烧了!在这里等这么一会儿就发烧了?你怎么看孩子的!"院长竟也咳嗽到,说:“我也不知道啊先生,可能是孩子着凉了,毕竟码头风大.....咳咳……”这时我注意到,大厅少了很多乘客,120救护车倒是鸣着笛一辆辆驶来。
救一个周庆光需要这么多救护车?难道......
“刚刚大厅是不是走了很多人?"
"就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时不时就有乘客退票出去,跟着那两个护工阿姨也出去了,而且我还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所以我刚刚问你周老先生是不是出意外了。”
“那不是退票了!"我撕心裂肺地吼道,竟带着哭腔,"是病毒....
此时我看着女儿,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太开了。我知道自己也难免感染,但我和院长是成年人,身体能抗,于是我二话不说抱着女儿准备去医院。但这时工作人员叫住了我:“这位先生,你是这次事件的直接联系人,你还不能离开这里。"没办法,我只得留下了院长的电话号码,让他替我带着女儿先去医院。
没过多久警察也来了,在打捞周庆光身体的每一刻我等待的时间都是煎熬,我很想去照顾女儿。等了好久好久,最终警察得出的初步结果是周庆光的身体已然打捞无果,判为失联,其实也就是死亡。同一时间,我接到了院长来电,他的声音也很虚弱一一
“先生,咳咳………真的很抱歉.…...我刚刚以最快的速度给您的女儿挂了急诊,但......咳咳......候诊的人太多加上这个病毒的感染力度大……她在我怀里….…走了。”
宛如晴天露雳。
“插播一条紧急消息…”在这通电话“嘟嘟”挂断后的同时,大厅一侧的电视里紧接着播报,“于下午4:30起飞的A区-B岛的短途航班GT1144于起飞后十分钟在跨区大海上方坠毁,目前坠机原因不明,机体现在全部坠海,警方和救援队现在正在赶往失事海域搜救,让我们祝福全体机务人员和乘客平安…”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飞机,熟悉的大海……我的大脑彻彻底底的空白了,伴随着剧烈疼痛,我当场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我竟然站在一个四面墙体空白的房间里面,随后每面墙都投射着不同人的画面-一左侧是那对小年轻,右侧是我的父母,后面是周庆光,面前是我心爱的女儿。
我看到那对小年轻开开心心地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然后在医院工作的空闲之余计划着属于自己的婚礼,我的老朋友张院长也出席了酒宴;我看到我的父母在B岛的家中每日眺望着大海,仿佛在等我带着女儿尽快回家团聚;我看到周庆光老人办理了离院手续,他的女儿来接他一起去B岛生活;我看到我的女儿,她笑着拿起书,读着童话故事给我听......
唯独我自己,不在任何一面墙中出现。
接着,每面墙中的画面开始被水淹没,消失不见,紧接着出现了他们各自对应的物品 --一对戒指、一桌饭菜、一本童话书、一封书信。其实我开始并不知道这封书信是谁的,但我猜到了其他三样东西属于谁。与此同时,这封书信展开了:亲爱的,
见字如晤,展信佳!
好久不见,你应该过得挺好的吧。我好久都没来看你了,每天一个人待在那个地方,没人懂我,只有每周坐船过来找你聊聊天说说话才是个盼头。你走之后,我起初还是迷迷糊糊的每周买船票,可都已经上船了才回过神想起你已经不在那边了一一都说陋习难改,我这习惯怎么也这么难改哈哈哈。我对不起女儿--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还拖累她,不如来找你,我们两个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好好生活,你觉得怎么样?我又买了来 B岛的船票,这次是真的来找你了.....
读完后,周庆光的声音响起,他念着一句话-一I'll kill my way to heaven.
霎时,四周一片漆黑,我的耳边响起了耳鸣般的嗡嗡声,然后慢慢转变为人群交谈的嘈杂。光亮也在逐步恢复,我好像看到了太阳。最后,我的双脚落地,听到有个小女孩在
问:
“爸爸,我们是回家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