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唐的曲艺界,阵容是五千年来最豪华的,因为曲协主席的兼任者是开创开元盛世的唐玄宗。
唐玄宗率领着一帮歌手、乐手、舞者,将大唐盛世演绎的流光溢彩,光照万千。
在歌舞升平中,他亲手创建了教坊,梨园等音乐机构,不仅培养吸收音乐人才,而且将一部分人发展成了收集情报的特工人员。
玄宗自幼酷爱音律,不仅音乐造诣极高,而且肯刻苦学习。
《吹笛记》里记载,玄宗在一次朝会上,一边问答朝政,一边用手指头在肚子上按动,高力士在退朝后问玄宗是否龙体有不适,玄宗哈哈大笑,说没有不适,说着从衣服里掏出来一根玉笛。
朕昨夜梦见众仙教授仙乐,醒来以后就用玉笛演奏出来,上朝的时候怕因处理政务忘记,所以才把玉笛放在衣服里,反复的练习指法。
作为九五至尊,玄宗在音乐方面的学习态度和素养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宫商角徵羽,琵琶二胡羯鼓,歌舞演奏,李隆基样样精通,可以说玄宗是大唐音乐的总设计师和缔造者。
玄宗在培养音乐人才上,也身体力行,亲自到梨园里去指导乐工们的工作。
数百人的大型交响乐现场,玄宗侧耳倾听,各种乐器发出的声音飘扬齐发,只要有一个音节错误,玄宗马上喊停,当场指出来是哪种乐器在哪个音阶上慢了半拍。
因为玄宗经常亲自指导梨园工作,所以当时的梨园音乐人都自称梨园弟子,直到今天这一称呼还代指戏曲音乐行业的艺人。
不管是四大天王,爱乐乐团,钢琴演奏家,或者是相声第一男团,都应该对着唐玄宗拱拱手叫一声“祖师爷”。
2:
天宝年间,玄宗组织了一场盛况空前的跨年演唱会,地点选在靠近宫墙的花萼相辉楼里,参加演唱会的都是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普通的老百姓在宫墙下也可以免费观看演出,皇帝和百姓与民同乐,这是盛世应有的题中之义。
首先亮相的是和玄宗有深交的大音乐家李龟年,他不仅善歌,还擅吹筚篥,擅奏羯鼓,也长于作曲,他和两个弟弟现场演奏原创作品《渭川曲》,灵动而深沉的音符,成为了时代的绝响;
接着出场的是以剑器舞闻名天下的公孙大娘,她舞姿矫健,双剑飞舞,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据说草圣张旭在书法上的灵感就来源于公孙大娘的剑器舞;
最后压轴出场的是“海豚音歌后”念奴,大家等了片刻还不见人登场,玄宗马上派人去寻找。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念奴正和几个亲王在认真的研究各自的人体器官,内侍们马上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还没完全睡醒的念奴没来得及补妆就被扔上了舞台。
歌坛天后开唱,玄宗的一个侄子亲自为她弹琴伴奏,缥缈空灵的歌声唱的人起鸡皮疙瘩。海豚音刺破苍穹,大家惊为天人...
许多年后,唐朝大诗人元稹将这场音乐盛会记录进了长篇叙事诗《连昌宫词里》:
...
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
须臾觅得又连催,特敕街中许燃烛。
春娇满眼睡红绡,掠削云鬟旋装束。
飞上九天歌一声,二十五郎吹管逐。
逡巡大遍凉州彻,色色龟兹轰录续。
...
3:
然而在公元755年,一切都结束了。
那个同样喜欢又唱又跳的大胖子安禄山,终结了盛唐妙花纷飞的音符。
安史之乱的渔阳鼙鼓,打乱了整个大唐有序运转的设定,普通老百姓一时难以接受即将背井离乡、家破人亡的命运,不断的在反问和诘责朝廷:为什么,怎么了。
所有的刨根问底和拷问都不约而同的指向了唐玄宗。
他开创了开元盛世,也任由大唐的弊病蔓延;
他是心机重重的政变策划者,也是夺媳杀子的老色鬼;
他是果敢坚毅的领袖,也是柔情似水技艺傍身的艺术家。
此时的声色犬马、美人和美酒,代表着崩溃和毁坏。
安史之乱爆发以后,已经失势的唐玄宗无条件继续豢养这些乐人们,这些大师们有的在安史之乱中被俘,有的低下高贵的头颅流落民间。
胡人安禄山天生喜欢乐舞,大批被俘大臣和乐工被安禄山囚禁在了长安城附近的菩提寺,其中有我们耳熟能详的大诗人王维,王维此时在御史台任职。
王维名满天下,官职又高,又能写诗又能弹琴作画,长的又帅,安禄山一眼就看中了他,来吧,小宝贝,我给你升官,只要你肯投降。
王维一开始吃泻药装病,靠装聋作哑拒绝接受安禄山的招降。
安禄山不慌不忙的命人牵来一只大象,让驯兽师下达指令要求大象跟着音乐跳舞,大象也是硬骨头,誓死不从,安禄山气急败坏的让左右把大象杀了。
王维没扛过眼前血腥的一幕,只好接受了安禄山的伪职。
安禄山攻陷长安后,在凝碧池举行宴会,命梨园的乐工歌舞助兴,被俘的乐工中有一位教坊的琵琶大师大师叫雷海青,在演奏过程中思念唐玄宗而哭泣,他干脆把乐器扔在旁边拒绝演奏,并且面朝西方跪拜大哭,安禄山当即下令将他五马分尸。
王维在震惊和悲愤中写下名作《凝碧池》: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公元770年的暮春,“史上最著名的难民”杜甫流落长沙,眼神不太好的杜甫只因在街头多看了一眼,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当街弹唱。
想当年在歧王府里经常见面,在权臣崔绦的别墅里也听过他唱歌,这可是玄宗年间的“天王巨星”著名音乐家李龟年。
当年一起喝酒谈笑风生恍如隔世,如今彼此都落魄到这种缺衣少食的地步,面对重逢的老友,此刻老杜能做的就是上前问候一句“好友不见”。
杜甫的回忆杀变成了让后人赞不绝口的著名七绝《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想必久别的老杜和老李一定会哭的稀里哗啦。
在此之前的前两年,杜甫在夔州的街头还见过公孙大娘的弟子的表演,并作诗《剑器行》...
李龟年的乐器演奏,公孙大娘的乐舞,都见证过大唐的繁花似锦。
转眼几十年,想起过往,想起今人,公孙大娘应该再也舞不动了,李龟年后来虽然回过长安但已经黯淡无光了,而“眉里醉攒万国愁”的杜甫却永远的留在了江南。
当年压轴出场的海豚音歌后念奴在逃难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官二代,他们一起逃到了江南,但没过几年她的丈夫就因病而亡了。
在那个不再需要华丽歌喉动情演唱的战火年代,念奴只好重新回到破败的长安城沿街乞讨,最终贫病加交,不治而亡,临死前,她对养母说,你的摇钱树倒了。
念奴光彩夺目的前半生,伴随着风雨飘摇的王朝一起幻灭了。
虽然安史之乱摧毁了旧有的生产资料和统治资源,但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总是在曲折中前进的。
破而后立,革故鼎新,新的架构制度,新的观念思潮,新的经济物质,都在按历史的规律排列组合。
当白居易写下《长恨歌》、当韩愈写下《谏迎佛骨》,不仅仅是批判或怀念,也是新的文史思潮、新的人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