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时间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岁月,岁月真是一种无情的东西。
转瞬之间,已是一年。越王勾践走了,回越国了。本来依着夫差的本意,也不想放到走。毕竟放在自己身边放心一些。而且,看着曾经那么一个强大的对手,每天褐衣俯首,为自己牵马赶车,也是件快事。
后来听说夫差有病了,勾践亲自为他尝了尝粪便,然后说大王的病就快好了。因为将死的人粪是酸的,而大王的粪是臭的,必无大碍。结果夫差病好了,一高兴就把他放了。必须声明:此事只是传说,或许勾践做得出来,但我并未亲眼见到。当时我不在场。不过,无论怎么,勾践走了,我心里稍稍舒服一点,虽然我并不喜欢从前的他,但看着自己上一任的主人灰头土脸、低声下气,毕竟不是件舒服的事。尤其是作为一柄有同情心的剑。
刚到吴国的日子里,夫差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我出现在勾践面前。我觉得出来勾践躲闪的目光并不是在怕夫差,而是无法面对我。可勾践走的时候,我又叹了口气,我知道夫差早晚要倒霉。我有预感。
时间,时间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岁月,岁月真是一种无情的东西。
转瞬之间,已是两年。范蠡大夫走了,回越国了。本来他留或不留,与我关系不大。但伍子胥极力想把他留在吴国。勾践又两次私下让人送礼给伯嚭,目的就是让他游说夫差放范蠡回去。这是纯钧告诉我的。因为它一直在伯嚭那儿。对了,忘了说,象我和纯钧这样有灵魂的剑,百里之内可以精神相往来。
夫差本来无所谓,但伍子胥和伯嚭一吵,他就犹豫了。于是幸亏西施帮了忙。西施只对吴王说了一句话:“臣妾时见故人,屡起故园之思。”当然,是在枕边说的。于是夫差急急忙忙把范蠡赶回越国了。
转瞬之间,又过三年。夫差听说齐景公死了,齐国国内乱成一团,就想发兵攻打齐国。于是伍子胥和伯嚭又吵开了。
伍子胥说必须先把越国灭了,然后才能放心地去做别的事,否则总是有块心病。因为听说勾践那小子现在吃饭不加肉菜,穿衣不讲档次,还经常去老百姓那儿实行一些安抚手段,可见别有用心。
伯嚭说灭越国没任何意思嘛,就象穿上重铠甲骑战马配良弓搭宝箭把家养的猪当成野猪来打呢嘛。勾践食不重味衣不叠彩是因为他心服口服了嘛,不敢拿自己当一国的君主了嘛,而是当成吴国的属臣了嘛。而齐国总在北边牛皮哄哄的,自以为老大老二的,那是要收拾一下的。
夫差回到后宫,捧着我和我商量,我没理他。实际上他是问西施的意思,说你不是总有故国之思吗?我把你的故国灭了,你从此就不用再思故国了,好不好?西施淡淡道:“越国或许是大王心病。正如西施有心疾,常常痛而捧心蹙眉。可要是这颗心没了,西施自然不会心痛了,而是死了。”
夫差仿佛恍然大悟,于是齐国就遭殃了。以我这么几千年的经验感觉来说,世事有时就这么奇怪。有些人甚至有些国的命运,常常因为不相干的人的几句不相干的话,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齐国的百姓会知道他们的无妄之灾是由于西施的心痛吗?
齐国被打败了,夫差得意扬扬,故意问伍子胥:“你说齐国不能打,现在我打胜了,你怎么说啊?”伍子胥仍然坚持,手伸得再长,可心病不去,不能算一个健康的人。夫差就有些恼了。是啊,以我的眼光来看,病态的确也是一种美,比如西施嘛。健康?伍子胥他老婆的确健康,应该说是健壮,可也忒丑了点儿。
又过了四年。西施已由那个小女子出落成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妇人。一个水样的妇人。水……至柔又至刚,至清又至深,总让某些男人的灵魂容易迷失。
又有人来劝夫差打齐国。这个人是孔子的学生:子贡。我是真服了他了。
本来我没拿他当盘菜。是他献给夫差的那柄属镂剑提醒我的。 起因是齐国的田常想作乱,又怕国内一干大臣不答应,就移兵攻鲁。
鲁国是子贡的老师孔子的老家啊,于是他就急了,想找个人救鲁。那天他就故意自言自语地嘀咕:“枉自门徒广众啊,枉自好为人师啊,可我的国家要倒霉了啊,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啊!”他这么一念叨,几个弟子都坐不住了,纷纷表示想出头,替老师分忧。可孔子又都说不行,而独独子贡要出马时,却得到孔子认可。孔子还把自己常佩在身侧的属镂剑赠给他。
子贡先去游说田常,说我知道你想干啥,你不该去打鲁国,因为鲁国太好打了,一打就胜;你应该去打吴国,因为吴国不好打,一打必败。你听听这象人说的话吗?田常也气呼呼地问他:“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放着能打胜仗的不打,去专门打败仗吗?你是不是以为我有病吗?”
子贡说算了吧,你的目的又不是为了打场胜仗而已,我知道你有更大的打算。但打败鲁国刚好和你想的背道而驰——胜了鲁国,上骄国君,下恣群臣,你的威风哪儿显摆啊?不如打吴国,打败了,国内大臣空虚,域外民众战死,国君垂头丧气,还不全听你的?
田常开始还有些恼怒,听明白之后说你说的对,可我已经发兵攻鲁,半途而废转打吴,没道理啊?子贡说好办,我让吴国来打你,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反过来攻吴吗?――这是属镂告诉我的。
子贡又来劝说夫差,说强齐打弱鲁了,你应该救鲁打齐,这样不光有好名声,还可以防止齐国做大做强,何乐而不为啊?夫差说我也想呢,可是越国勾践这小子每天睡柴草、穿破衣,吃饭之前舔苦胆,好象还不大服气呢,不收拾了越,我怎么能放心打齐呢?
子贡说好办,我让越国跟你一起打齐,当先锋,把他的兵耗光了,你不就可以放心了?夫差大笑,连叫好好好妙妙妙。――这是我亲耳听到的。
子贡又去给勾践做思想工作,说吴王夫差想攻齐,但是想先收拾了越国再去,你觉得怎么样?勾践说我恨不能和夫差那小子同归于尽,谁给我个机会?子贡说机会还不成熟,你不如跟着他一起去攻齐,显着俯首依顺,可消耗他的实力比消耗你的实力多多了,你不就有机会了?――这是我听步光剑说的。
步光剑是勾践想酬谢子贡的,但子贡让他把步光剑和两把屈卢矛献给夫差。
子贡又去说服晋国做好战斗准备,等吴国打败齐国后肯定要顺路骚扰晋国。于是晋国战战兢兢,枕戈待旦,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后来,果然,越国随吴国参战了,吴国向齐国宣战了,齐国就把鲁国给放了。齐国被吴国打败了,吴国想顺路打晋国,结果晋国把吴国打败了。因此太史公说子贡了不得啊,他一出山,存鲁,乱齐,破吴,强晋,霸越,五个国家的命运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得知越国将派兵随吴攻齐,伍子胥大惧:“这是要把吴国往坑里推啊!越国野心勃勃,心腹之患,不去攻打,反而攻齐国?就算得胜了,那也只是一块石头田,能种什么庄稼啊?”可一见勾践派兵随吴攻齐,还献宝送礼,夫差乐坏了,于是伍子胥说什么都没用了,还得带队攻齐。
伍子胥没办法,就偷偷地把他儿子安排在齐国鲍氏家里,想留条根。可他做的也太不周密了,连我都听说了,夫差还能不知道?
伯嚭又添油加醋,对夫差说:“上次您要攻齐,伍子胥就不同意,你没听他的,他就装病不来。结果打赢了,他心里一直不痛快。这次又要打齐国,我派人偷偷跟着他,他先把他儿子安排齐国去了,这不是反了?他这个人本来就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一直当自己是先王老臣,对您一直报怨,应该早点儿收拾他。”
夫差冷冷道:“哼,你不说,我也怀疑他呢!”说着,一拍我,我不禁“叮”的一声!夫差道:“来人,把那柄屡镂剑拿给伍子胥,叫他就用那柄剑自行了断吧!”你说,夫差到底算重感情的人呢,还是无情的人呢?我看不透了。我真想有机会去执行这个任务,可惜,不是我。
于是属镂得意了,回来后喋喋不休地跟我讲伍子胥是怎么用它来自刎的:“我一到,伍子胥听了大王的命令,脸就青了!他说什么忠心耿耿不被信任,反而谗臣伯嚭那混蛋受重用!他还说夫差你小子本来不被先王阖闾看好,是他死谏才立的夫差!他还让手下在他的坟上种棵梓树,将来好做夫差的葬器;他还让手下把他眼睛挖出来,悬在吴东门之上,看着越国的兵攻破吴国的大门!啧啧,是条汉子!有个性!他一挥手,我立时割破他的脖子,那血……”要说属镂也算不错的剑了,可他跟其他剑都有同样的毛病:渴血。无论是谁的血,都一样能让他兴奋。难为他还跟了孔夫子那么长时间,一点儿没被教化。我一声不吭。
可惜,伍子胥的狠誓没法实现了,夫差听了他的遗言大怒,根本没给他坟,用个破皮囊把他的骨灰装了扔江里了。是夜,伍子胥的魂魄来到属镂剑的上空,怒视自己的鲜血。然后,仰天长啸!我应声而和,一声清越的长吟!是夜,半个吴国都听得到伍子胥和我的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