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管离开多久,我都会想念我的故乡,那里的海是天空的倒影,那里的往事是时光的缩影。
想到故乡,就有点想念阿嬷的竹篱笆,阿嬷的竹篱笆就在海的旁边,篱笆内是阿嬷的菜园子,种满瓜果蔬菜和不认识的草药,篱笆外丝瓜藤爬满了整个架子。
我都晓不得,我第一次提笔写的人,会是阿嬷。寥寥几语,并不足以概括阿嬷的一生,但我尽我所能,把我眼中阿嬷的一生写了下来。
从小到大,阿嬷从来没抱过一次我。
闽南地区,信奉的是妈祖,阿嬷是个信神明的人,每个月有数十天都要戒荤吃素。她把自己和这些神明捆绑在一起,她的屋子里放着各种神明像,都是她从各个地方的寺庙里请过来的,而这里也是村里的一个神明供奉点。
不仅是我,我的堂哥堂姐阿嬷也没抱过,是真真切切的没抱过一次,就像吃斋念佛的人,总要跟外界划清一些界限。
所以,我们这辈孙子孙女都是阿公带大的比较多。阿公走后,奶奶一个人生活。这些年,我们孙辈的都在外求学,回去后去阿嬷那里总是给我们留很多新鲜的果子,往我们兜里大笔大笔地塞零用钱。
今后,再也没有人给我留果子塞零花钱了。阿嬷走了,生病走的。
二
妈妈和我说,阿嬷一生没生过几次病。阿嬷从年轻开始,就常常到山上摘草药,都是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煮成草药汤,很清淡,我小时候经常喝,都是阿嬷自己种的或摘的,一到夏天当白开水喝。阿嬷这次生病才发现肺癌晚期,她们那一辈的人生活糙惯了,前期的症状老人家可能也不引以为意,就这么熬到晚期。
二伯说,从阿嬷检查身体发现肺病到她走的时间,就只有37天。这37天内,她撑到了我寒假回去,撑到了所有的儿孙都回去聚到一起。
阿嬷走之前的一个月一直住在我家,走的很仓促,走的那天,我妈和伯母她们去收拾阿嬷自己住房子,住在阿嬷隔壁的邻居婆婆遇到了我妈,红着眼眶问了一声阿蚜(阿嬷的名字)是不是走了,妈妈说是,听完之后她哭了,说想去看看她(阿嬷),就在小区里一直找我们家,一直找不到,也问不到,不知道在哪一栋那一层。
阿嬷不是本村的,是镇上另一个村嫁过来的,那个村叫港口村。小时候港口村做大大小小的年节,奶奶经常带着我跟堂姐去舅公家做客。
有一次,还带着我们去看村里的那些她喊长辈的老人,那些老人都很老了,佝偻着背,脸上布满的皱纹像开了花,很热情的往我口袋里塞各种各样的零食和水果。在村里逛了很久,奶奶把我们领到了一间破旧的老屋子前,并不大的房子,从外往内看黑漆漆一片,唯有长满青苔的残埂旧壁诉说着它经历过的年轮和岁月。
阿嬷说,那就是她出生的房子,她的母亲是个狠心人,每次出门干农活会把三岁的她锁在那个屋子里面一整天,她记得很牢。也是在她五岁的那一年,曾祖母染病走了。年轻的母亲在她的记忆力铺满了浓墨重彩的“硬心肠”。
阿嬷走的那几天,大舅公和二舅公,每天都早早地来到家里,就坐在灵堂里面守着她。
阿嬷这一生,过的很苦。小时候很穷,曾祖母走后没几年,曾祖父就抛下阿嬷和她两个四岁的弟弟,经人介绍做媒到隔壁县给一个娘家挺有钱的寡妇入赘。
那一年,阿嬷才八岁。个子天生就矮,那时候,八岁的阿嬷每天要看着弟弟们,要去山上捡柴火,搬着凳子垫着站在和她同高的灶台上烧饭,在田里捡一次菜叶子可以供他们吃两天,亲戚阿婶们偶尔会帮她挑几担水回家,邻居也会给点吃的。这么苦的日子,阿嬷就这么带着弟弟熬下来了。难怪,每个来看望阿嬷的旧人,都是红着眼眶走的。
阿嬷一生都很善良,村里的老人都说,阿嬷是个好人。我也觉得阿嬷是个善良的人,在被病痛折磨的一个月里,没说过一句不好的话,只是把所有的儿女孙子聚在一起,每天陪在她身边。我也记得带着我们去看那间她出生的废弃破旧的老屋时,眼里是有光的,诉说的时候语气里只剩回忆和感慨。她也不怨恨曾祖父抛下了她们,只惦记着身边还有多少个来往的手足姐妹。我还记得小时候,晚饭后的零嘴,是阿嬷帮我劈的甘蔗;好多个我不敢一个人上茅厕的夜晚,是阿嬷拿着手电筒照亮树林和草丛里的小路陪我去的;
这一生,阿嬷辛苦的走了过来,如果有来生,我想阿嬷这么善良,这么明达的人,这辈子积的德行的善已经足够换得来世安生平稳。
三
寒假期间又回了一次下垵,很荒凉。
除了远处山顶的灯塔,还在指引着渔船回航的方向。
下垵是一个很美的村庄,那里的盛夏很静谧,傍晚的风很细微很温凉,每个夜晚都能听到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阿嬷的菜园子里,葡萄架上不知名的虫子偶尔发出点声音扰一下清静。
年前喝了一杯葡萄陈酿,美味至极,甜到心里。来生,不知道阿嬷还会不会为我们种下一架子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