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早晨接到一个电话,看到0994在其中的电话号码,接起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边略迟疑…“你是…?”没等他说完,我答到:“是我,爸。”

“丫丫,真的是你呀…谢谢你给爸寄来的衣服…这一声爸叫得…”

很客气滴聊完电话,挂了电话继续做家务。没错,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说是“女人一生中第一个男人”,正是我的biological father.

对爸爸仍然有爱意的印象停留在某个六七岁的清晨,睡得迷迷糊糊被叫醒:“丫丫,你起来送一下爸爸,爸爸走了…”“你去哪儿爸?不回来了吗?”迷迷糊糊的我看着爸爸流泪,我也跟着哭,跟在他身后走出那条长长的巷子,看他消失在人海里。在那之后,我们已经是路人。

十二岁看不下去他已经婚外有家,家里有娃,居然还在我家户口本上占有一席之地。鼓起勇气对我妈说,“妈,你们离婚吧。”我老妈立即就哭了,后来她说,她就是在等我长大,对我影响最小的情况下,不离婚是让我有个名义上的爸爸。其实很早就因为同学攻击我爸爸不回家、我爸爸已经和妈妈离婚了之类的传言和男生打架,只是妈妈总是觉得有个名头还是好的。这一段婚姻居然就持续了十四年…

我的爸爸年轻时候聪明机警,勤劳吃苦,作为村里最大胆的小伙子,居然穷追猛打契而不舍追到了凤凰般背景的老妈。一个土鳖小学毕业,一个中专生银行干部,很多年之后问我妈,你看中他什么?后来深谙人性,总是懂了。我记忆里的爸爸,多才多艺聪明灵活,性格活泼又热情,各种场合应酬都拿捏有度。从一个赶毛驴车拉砖的农村小伙到油漆厂厂长,从自行车都没有到开上第一批吉普、用上第一批大哥大…然而很多人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在他身上也管窥一斑。无法把握快速积累的财富以及无法避免滴犯了很多次“男人肯定会犯的错误”之后,身心健康都受到重创,一蹶不振风光不再,身边的异性也都如鸟兽散。男人就好像动物世界里的雄性动物,强大自然拥有领地和交配权,一旦弱小其实无非就是等老等死;人间也是如此。

十六岁自己要求改名字,已经改掉了父亲的姓氏。没有抚养费,没有情感交流,路上见面打招呼,就差寒暄握手。大学摔断了腿,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让他找车把我送回去,高中之后叛逆期对他的恨慢慢变成漠然。

生完孩子开始记得biological father曾经给过我生命,虽然没有养育之恩,但还是多了一分感谢。尤其是这几年经历太多情感困惑,不得不追本溯源,回头研究父亲母亲给我的原生家庭,从成长的经历上寻找治愈和走出的药方。到了年纪,自然开始理解父母,也已经没有了当初咬牙切齿的恨。对背叛引起的家庭分裂已经有了更深的认识,也不再用非黑即白去评价这样的一场双输的婚姻到底谁是谁非。而我当年被爱感动,因为别人对她好而付出惨痛选择成本的妈妈,也因为我爸的桃色新闻在小城里经久不息尴尬不已。很难想象这是那个爱了她那么多年的实在小伙儿,很难想象拒绝了N个国家干部的相亲对象选到的是人生的一把烂牌。嗯,如果没有我,这牌算是没法糊了…

原生家庭影响子女的择偶观。很尴尬的是往往对父母身上各种难以接受的点非常清晰,我们也照样会找一个和自己父母高度相似的人做伴侣。在我的爸爸身上,我看到了很多我欣赏的东西:讨喜利他的性格、热情助人到忽略家人、学习能力超强什么乐器信手拈来、对新事物永远充满好奇心、渴望成功、野心勃勃精力充沛、屡仆屡起、心态好到绝对不会得癌症…在我分析完我亲爹的特质之后我立马发现完全可以回答大家经常问我的问题:“为什么选Mark?”,就这样,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却因为原生家庭中的与异性家长的高相似度、成为跨时空复制的另一段故事。

和妈妈聊天,对她说你要好好珍惜我杨爸,要和他都过不好你也只能和外星人过了…我妈说,你比我看的书多,你比我性格好能包容,会想办法解决问题。但我老了,我知道我错我也不想改。和妈妈在一起生活的二十年,一起搬煤块,一起扛大米、一起送煤气罐一起晒辣椒下菜窖,我妈就一雌雄同体的怪兽,好像无所不能。印象里除了不咋搞电工,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一条龙搞定。因此从小我也养成了不求人的习惯,怕麻烦别人怕给别人添麻烦,扭扭捏捏的这种性格真心不好。然而在工作之后遇到了一位美女boss,她在我眼里又漂亮又成功,家庭幸福儿子懂事属于上辈子扶了好多老太太过马路的类型,她说要教教我怎么做女人,女人是第二性别,在家要示弱。妈妈二十多年树立的榜样作用瞬间被偶像替代,因为我看得出她富有而幸福,富有而苦逼的人大把,但能够有幸福感的人,值得学习。

年轮三个圈,终于懂了很多,也不再强求自己的人生必须要怎样达到多高的目标,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们一生都在学习如何去爱,如何去施于受。年轻时渴望永恒激烈的爱情,现在看着三生三世这种情感AV实在难以下咽,可能并不是不相信爱情了,只是终于明白,爱人如爱己,幸福才会永驻心间。没有人能够给你幸福除了你自己,而永远期待别人来爱来给予的人,往往是童年缺爱,内心自卑而贪婪的。打开那个内心里弱小的自己,发现一但心灵成长,不再把幸福向外求。

我的朋友们都说我越来越逆龄了,可能是看穿了很多事,也可能是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学习心理学之后,内心平和和“把看不惯的事看惯,什么都不算事儿”的各种开导方式,让我平静。内心有一片海,便不再恐慌、不满、愤恨。好好爱自己,与自己心里那个卑微、渴望被爱、又不知如何持续的自己握手言和。

爸爸,三年前给你的衣服就是我寄的,现金也是我留的,我感谢你给我生命,乐观平和的基因、不知为啥特别吸引伙伴的个性,我也感谢自己克服了你的短视、你的不坚持、你的不负责任、你的贪婪…而这些,都是我的收获,也是你的修行。

爸爸皮肤超白,年轻时也算外貌出众吧,居然还很清晰地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或许有一天再见面,我们不再做那对客气的父女吧?谢谢你…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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