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恋恋不舍
叶凝绮一路抱着陈娇琳进入了她的闺房当中,跟着便将她的身子轻柔地放于床上,然后自己落身坐于床缘,目透关怀地注目着她。
其实早先叶凝绮暗地里促成陈娇琳出卖楚念殇时,心里所怀抱动机并不单纯,一为确认陈娇琳是否真心服己、二为借由陈娇琳骗取楚念殇援盟名单,便说叶凝绮此举意在利用陈娇琳,也不能算是为过。
如今叶凝绮所怀心思已有不同,眼见陈娇琳为得自己信任而极力表现,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他叶凝绮,即便是叶凝绮身为教主时沉冷如此,也不能不因之感动百般,如今又耳闻陈娇琳过往十年辛酸,为了诛杀辱母之人,不惜隐怨藏恨、认贼作主,想到陈娇琳十年来面对仇人时,脸容上笑敬恭呈,心里头却是血泪交织,不由得让叶凝绮大生怜悯之心、大起疼惜之意。
陈娇琳坐卧床上一阵,身子虽然仍感虚弱,气息吐纳却已得回顺,但见叶凝绮始终不发一语,只是若有深意地看望自己,不由一阵心羞,于是微低下脸面,主动起话说道:"大哥……楚念殇那逆贼……当真……当真好大胆子……居然敢在教内这样恣意逞凶……大哥……大哥不惩罚他么?”
叶凝绮沉吟了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方才我俩合击,让楚狗贼五脏六腑俱受波及,当场所造成的伤势,不费个一年半载绝对无法好起,便是日后养伤得愈,也必从此留下遗症,运气施功将无法再像之前那般强悍,等同是废去了他十年功力,对于一位当代强者来说,如此已算上莫大的惩处。”
陈娇琳心知叶凝绮所言为实,于是点了点头,又再接问道:"娇儿明白大哥意思……只是……楚念殇那家伙奸恶如斯……教中有他存在一天……始终是心头大患……
叶凝绮点了点头,目光中一透怨愤,用着悲沉的语气回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家伙阴险得紧……当初也是他设毒计而谋害了傲穹教主……!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能马上杀了他!可是……可是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陈娇琳听闻叶凝绮言中之意,并非不想致楚念殇于死地,而是另有隐情,于是问道:”大哥……你可有什么顾虑么?
叶凝绮沉默了片刻后,启口悠悠说道:”怎么说那楚狗贼也是苍冥教创教副教主,过往与教中乾坤二部关系匪浅,我任上教主未满一年,好不容易才在立下教主尊威上小有所成,正是持续深耕基底、厚植实力时刻,若是现下贸然杀他,只怕我这一年来辛苦建立起的威信会大受动摇。
乾坤二部众之人也许将不再服我,这群人不一定敢公然叛乱,但很可能就此脱教出走,进一步会影响其余教众人心浮动,到时难保苍冥教不会陷入四分五裂的地步。”
此时叶凝绮语气一顿,轻叹了一口气后续道:"我不想……不想看到这种景况发生。苍冥教是前任傲穹教主投注了无数心血而创,傲穹教主于我曾有教养大恩,在他生前我未能还报,但他死后……还能替他守住这块地方。”
叶凝绮之前并不曾向陈娇琳提起过,有关自己与傲穹之间,那段亦师徒亦父子的往日亲情,于是此时提及傲穹时,并不特别敬呼师父,而是只谓”傲穹教主”一称,可由其口中言词听来,陈娇琳并不难想见,那黎傲穹在叶凝绮心目中的地位,定属重要非凡!
于是陈娇琳嗯了一声,颇有理解地接口道:”大哥的顾虑确实有理……乾坤二部众成员,都是些好战份子,这几年来难得少生事端,已极属不易。
这群人中……多的是与楚念殇那家伙臭气相投、行事相近者,倘若他们见着那楚狗贼遭大哥处死,定会担忧起……会否是大哥已决意诛杀异己,为免自己日后也落得一样下场,确实很可能群起离教。”
话到此处,陈娇琳言词一停,思考了半晌,又再说道:"不过……留得楚念殇那狗贼的命在,长久总是个隐忧,大哥想……什么时候才除掉他呢?”
叶凝绮闻言,微微颔了下首,语带坚定道:"这楚念殇的狗命……早晚我都会亲手取走!我需要的……只是时间……!我不能让其他教众感觉……我对那狗贼是挟怨报复、暗予私刑,要杀他的话,一定要在公开的场合,用公平公正的方式!”
叶凝绮声调沉毅地续说道:"我所需要的时间,是五年!五年后的苍冥令上,倘若他还敢出来挑战,我就当着所有教众之面,光明正大地在比斗中夺去他的性命!相信那时,绝对不会有人敢生异议!
便是那狗贼到时无胆上场,我自有法子先逼他造反,后再将他公然治罪!依凭往后这五年发展,相信那时我教中势力,将已远远凌驾于他,加上教主之位得续、基底更形稳固,要想怎样治他罚他,不用再有半分顾忌!”
陈娇琳一面专心聆听、一面轻颔玉首,最后嗯的应了一声,接口说道:"的确……楚念殇过去虽曾辉煌一时,如今已是江河日下;大哥眼下虽属根基初成,来年却同旭日东升。五年后……想必那楚狗贼再也不足为惧!到时大哥想怎样取他狗命,绝对也无人能反!”
陈娇琳这两段话语,一路说来可谓条理分明,言词中对叶凝绮暂时不取楚念殇性命的决定,充满了体谅与理解。
叶凝绮这教主之位能否坐稳、乾坤二部神众会否出走、苍冥教内是否从此分裂,都不是与陈娇琳切身相关之事,对她来说,诛杀楚念殇才是她当初加入苍冥教时的真正目的,也是她这十年来心底唯一记挂之事,至于杀了仇人之后会产生如何影响、导致如何乱象,过往她从来不曾在乎过。
倘若今日的陈娇琳,仍旧是当初入教时,那个只把复仇视作唯一信念的陈娇琳,仍旧是半年前尚未出访香山时,那个刚烈强悍、心高骨硬的陈娇琳,那么不管今时杀了楚念殇后会有任何后果,她还是会千方百计地劝促叶凝绮取了楚念殇性命。
今日的陈娇琳,较之以往已大有不同,此时在她一颗芳心中,除了拥有对于楚念殇的浓浓仇恨之外,更怀有对叶凝绮的一份深深爱恋,她已将叶凝绮这名男子,视作了自己生命的一切,因此叶凝绮的喜怒哀乐,便也是她陈娇琳的喜怒哀乐;叶凝绮的忧思顾虑,亦等同她陈娇琳的忧思顾虑,于是叶凝绮的教主地位是否稳当、苍冥教的完整存在会否破坏,眼下就无一不与她陈娇琳大大相关了。
叶凝绮听闻陈娇琳对于自己处境如此体谅,不由心生一阵感动,于是柔声说道:"娇儿……,我知道……那楚狗贼也是你的仇人,而且你恨不得能立刻将他碎尸万段!如今……却要你为了我心中顾忌之事,多等五年,真是难为你了!”
陈娇琳摇了摇头道:”大哥此话言重了!娇儿本身功夫并不如那楚性狗贼,心计也不见得较其高明,过去几年来我一直在其手下做事,却从来不曾寻得机会复仇,倘若没有获得大哥帮助,娇儿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办法诛杀仇人,说不准这一生都无以得愿。”
话至此处,陈娇琳唇角扬起一抹浅浅微笑,又再续道:"五年时日虽非短暂,至少还有个期,十年我都已等足了,又怎会挨不过这五年?再说……眼看着那楚念殇一日一日地失势挫败而下,心受煎熬郁闷、身受衰老伤痛,比之一击将其毙命、苦只一瞬,岂不更是教人痛快满意?”
叶凝绮心知陈娇琳此言,意在慰已不必介怀,于是伸手一握她的玉掌,轻柔说道:"娇儿……谢谢……谢谢你这样为我……”
陈娇琳一触叶凝绮手温,心头不由满是羞喜,于是她轻举美目、望了望叶凝绮那正温柔凝视着自己的双眼,又垂首倾面、瞧了瞧叶凝绮那正轻轻暖握着自己的手掌,只觉心底一股幸福之意源源涌现,什么仇恨、什么斗争、什么风风雨雨,霎时之间,似乎都已距离自己好远好远。
此刻陈娇琳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求,只愿能紧紧握住手中的幸福,只盼能让自己心爱的男人……永永远永远地留在身边……
但见陈娇琳微笑说道:”大哥的事便是娇儿的事……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话到此处,陈娇琳轻声一叹,口中喃喃低语道:"娇儿只希望……五年后……还能有机会……亲眼见着那狗贼伏诛……”
叶凝绮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地问道:"娇儿……何出此语?怎地竟会觉得自己无法见着?是否我的能力不足以让你信任,以致担心五年后无法顺利除掉那狗贼?”
陈娇琳忙摇了摇头,急声说道:”不是的!大哥才智武功均属一等,娇儿又怎会怀疑起大哥能力?娇儿打从心底相信……大哥一定能够亲手杀掉那狗贼!只是……只是……”,言及此处,忽又停顿,一双美目直往叶凝绮面上望去,眼神中有些迟疑、有些犹豫,似乎正在思虑着自己应否续说下去。
叶凝绮眼见陈娇琳始终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不由更是担心,于是声调更轻更柔地说道:"娇儿……你心里面还存有什么忧虑……不妨直接告诉我了,你我如此关系……难道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陈娇琳听闻叶凝绮说及此一句"你我如此关系”,不禁面上一红,静默了半刻后,又是轻叹了一气,双目一闪莹光,口中低声轻诉道:"娇儿是怕……怕自己没命活到五年后!
娇儿害得那狗贼多年心血成灰,想他心里头定然怨恨娇儿,从今日一事便可看出,那狗贼已有不惜一切也要杀死娇儿的打算!待到那狗贼内伤稍愈,定会日日夜夜计划起如何能够谋害娇儿,以报其大仇、泄其大恨!娇儿只怕……只怕命不久矣了。”
叶凝绮闻言摇了摇头,伸了另一手来在陈娇琳掌背上轻轻抚着,同时间口中柔声安慰道:"娇儿莫怕……,从今日开始,我将加派巽幽盟兄弟成员于你居所里外重重防护,绝不会让那狗贼入侵行凶得逞!”
陈娇琳声调依然怀着忧虑地说道:"那狗贼武功这般高强,又贵为副教主,巽幽盟人员再多,也未必有法挡阻下他……或者……敢于挡阻下他,倘若不是个武功地位皆不逊于他者,只怕护不了我……”
陈娇琳话到此处,两道眼波别有深意地直往叶凝绮双目视去,声调含羞带怯地轻轻说道:"如果……如果……能有一位让那楚姓狗贼心怀忌惮之人……与娇儿日夜居于一处……那么……那么相信以后他绝不敢恣意逞凶……”,言及此处,再也不续说下去,只是目光一收、玉首一低,静静地不发一语,可娇躯始终不住地微微发颤着,似乎心里头颇为紧张。
叶凝绮听闻此言,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论上武功地位……皆不逊于楚念殇者."骤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先是一愣,跟着语带惊讶道:"娇儿……你想……你想与我同住一起么?”
但闻叶凝绮这呆子终于明白了自己言意,陈娇琳不由秀面急红,连耳根子都一起发热了起来,当下将头脸垂摆地更低了些,语音极细极微地轻轻说道:"大哥曾说……娇儿同你……便像一家人一样……既然是一家人……那么……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话到最后,声低语弱。
叶凝绮眼见陈娇琳承认已意,当下心头起了一阵思量:"一家人居住一起……确实无何不可,娇儿如此为我,显是不怀异心,我自不用再去猜疑她的忠诚,那么让她与我同住云海阁中,当无需要顾忌之处,想云海阁如此广阔地方,岂还怕多一个人挤么?
只是……只是从此我与娇儿日夜相处,这面上铁具总不可能永远罩着,需得以真实面貌示她才成,可她视我为兄已有多时,倘若最终知悉我年龄其实小她甚多,不知心里会作何想?只怕会认定起过去时日我是有意欺瞒、存心占她便宜,甚至可能会后悔决定与我同住一处了。
陈娇琳但见叶凝绮始终沉默不语,总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显是心里踌躇不决,还道他是嫌弃自己而心有不愿,当下只觉一阵心痛如刺,不由语带凄然地说道:”大哥可不用如此为难!娇儿自幼孤苦,这一辈子也没尝过什么欢欣喜乐,于此世上早无留恋之事,生便生、死便死,一切但随天命,也不用大哥为我操心!”,言至最末,语带哭音、目泛泪光,竟是十分伤心。
叶凝绮见陈娇琳难受模样,知晓她是有所误解,但闻其言词中虽然强作坚定,可双目泪闪、鼻红唇颤,显是难过已极,只觉心下一阵歉然,暗想道:"我还在犹豫些什么?娇儿为了助我,不惜犯险背叛那楚狗贼,如今那狗贼对她仇恨已深,说不准哪一日又会不顾一切地向她索命而来,我不全心为她设想、倾力予以保护,却尽是担心些无聊的东西做什么呢?便是让她知晓我面貌年龄又如何?哪怕是她真有怨责、怪我轻薄,只要日后我尊她为长、敬她同姐,加倍地礼她重她,相信定能得其谅解。”
心念已定,于是叶凝绮双手牵住了陈娇琳一对玉掌,温柔说道:"娇儿莫要误会!我一直以来独居云海阁中,孤单寂寞,你愿与我同住一处,我开心尚且不及,又怎会有所为难?只是从此没有仆婢相随,一切琐事都得亲力而为,我是担心如此生活你并不习惯,这才犹豫百般,不愿让你日子过得委屈。
你若不介怀,今儿个我便命人前来云海阁中,修整出一间大房予你,从此我俩共住一院,相伴相守、相护相扶,便像是真正家人一样,好么?”
陈娇琳但望叶凝绮伸手相牵,又听闻他柔声答应,不由心头一阵开心,待到其说及“相伴相守、相护相扶”八字,更感羞喜不能自己,于是破涕为笑道:"大哥多虑了!娇儿自幼便即亲理家务,并非养尊处优、身娇肉贵之人,又岂会非要人伺候不可?那些仆役女婢,娇儿全不需要,娇儿只要……只要有大哥一个……便已心满意足……”
陈娇琳说及此处,虽属真心之言,却连自己听了都觉不好意思,于是再度红了脸面,垂首避开叶凝绮目光,然两侧唇角微扬始终隐现着一抹幸福笑意。
叶凝绮眼见陈娇琳化忧为喜,心里总算一阵放心,然不出片刻,又想及了日后二人朝夕相处时,自己将示她以真实面容之事。
也不知怎地,当下叶凝绮心底,竟无端生出了一种惆怅落寞之感:我这个娇儿口中的大哥……也许只能当到今日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