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城李府。
清净的小院,腊梅树孤独地立在院墙一角。大抵是缺少打理的缘故,本该出枝的树体变得稀稀落落了无生机。倒是树底下成丛的合欢开得正盛,更衬得腊梅树枯败惭萎。
泯恩放下手里来自阳城城主废柴的邀请函,徐徐踱步至檀木窗前,看着窗外的合欢若有所思。
他蹙紧了眉头,有些猜不透废柴的心思。
五年前,他单枪匹马闯入阳城,欲行刺前城主——夜眼。进城不久,他便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和追踪。任凭他怎么甩都没能甩掉,可是也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与威胁。
一切顺利得不像话,泯恩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他的功夫不算高超,若要与夜眼硬拼,他未必有胜算。
可就在他抜出佩剑之时,刚拿上剑的夜眼便在他眼前愣住了。趁这空档,泯恩迅速将剑以十成功力刺入夜眼的胸膛。
看着夜眼倒在血泊中,泯恩来不及思索便匆匆撤退。他躲闪着穿过诺大的庭院,居然没看到一个侍卫!待他跃到院墙之上再回头看,却看到当时的三城主——废柴,站在明月之下阴冷地看着他笑。
按理说,废柴应该猜到夜眼是他杀的,应该追杀他才对。可是他在剑城的李府待了足足五年,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杀他,甚至连个探访的人都没有。
那现在这个邀请函又是唱的哪出?当年的废柴莫不是顺水推舟借刀杀人?那样的话,这次宴会,便是一场鸿门宴无疑了。
泯恩将目光落在那张邀请函上,打定主意不趟这浑水。
这时,空气里多了一丝陌生的气息。泯恩拿起桌上的邀请函飞掷出去,“来者何人?偷偷摸摸有何指教?”
“咳、咳、咳……这位仁兄的脾气可真暴躁。真不知道一笑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只感觉空气里的风动了动,屋内的椅子上便多了一个人,自顾自品起了茶。此人一身精简衣着,露出的膀子结实壮硕,高束的墨发肆意低垂,额头撒下几缕碎发,颇有几分富家公子桀骜不驯的骄纵气息。
泯恩谨慎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好功夫!敢问兄台何许人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想跟你一道去阳城。”男子放下杯盏,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示意泯恩坐下。
泯恩笑了笑,这招反客为主倒是有点意思。他从容地落座,夹起茶叶罐里的毛尖开始泡茶。
男子见泯恩不再言语,自觉无趣,开始碎碎念叨起来,“左看右看,你就是一块大木头,脾气还那么暴躁,家世也不好,除了长得还行,哪里配得上一笑?”
泯恩的手顿了顿,“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一笑?”
男子故作潇洒地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挑衅般看着泯恩不怀好意地笑。“我们可是青梅竹马!”
泯恩不置可否,轻挑浓眉,“哦?是吗?我自小在李府长大,怎么从来不识得你?”
男子起身在房间里来回打量,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泯恩,你来李府的时候可是有七八岁光景了吧?那你知不知道一笑和人指腹为婚的事儿?”
泯恩握了握拳,这事儿他是知道的。那时候,李家老爷还特意叮嘱他,让他和一笑保持距离。只是情难自禁,一笑和他相互爱慕,背着李家老爷偷偷私定终身。
他本打算杀了夜眼,如果有命回来就迎娶一笑。谁知,夜眼临死之前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等他回到剑城看到满城被屠的惨状才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
“莫非,你就是偃愁?”
“聪明!”偃愁打了个响指,“只可惜,剑城都被屠戮干净了,李家也没能幸免。这个婚事儿也就只能这么作废了。但是!”
偃愁盯住泯恩,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泯恩,你知道吗?一笑并没有死!”
“什么?”闻言,泯恩站起身与偃愁对视,想从他眼里看出消息的准确性。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啊!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性,他也要去寻找!“她在哪儿?”
偃愁客气地把泯恩推开,满脸的嫌弃,“你离老子远点儿,最见不得比我好看的人在我面前晃悠!”
泯恩急了,一把拽住偃愁的衣襟,“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放、放、放手!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可以欺负我!”偃愁一掌打在泯恩的右手上,可是泯恩居然躲都不躲,生生挨下这一掌。他红着眼眶死死盯住偃愁,“她到底在哪?!”
“她去阳城了。”
听到这话,泯恩扔下偃愁匆匆离去。留下偃愁在身后叫唤,“等等我!我也要去!”
夏日阳燥,高傲地照在绿树成荫的山林。地上赶路的人像被它追着,马不停蹄地往阳城赶去。树叶被飞扬的尘土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在风里不满地抖动。
偃愁看了看越渐减慢的坐骑,冲前方的泯恩喊道:“哎!大木头!再往前不远有个茶棚,咱们休息会儿吧!”
泯恩手持缰绳,微躬着身子直视前方,听到这话微微皱了下眉,并不打算回复他。
偃愁飞身一越,使着轻功追上泯恩。“我说,咱们都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了,你不累,马儿累了啊!你不能这么没人性吧?要是这马累死了,你还怎么去阳城?靠双脚吗?”
看泯恩不说话,偃愁又补充道:“我可告诉你,出了剑城,途中除了几个小茶棚,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别想着还能买到马儿!”
泯恩手里的缰绳微微松了松,但还是不说话,继续往前跑。
偃愁索性停下了脚步,望着泯恩远去的背影大咧咧地骂道,“你个大木头!等着后悔吧!不可理喻!”
等他慢悠悠赶到茶棚,看到泯恩心不在焉地坐着,他挂上嬉皮笑脸的模样,凑到泯恩跟前,“还不错,没有那么蠢!”
泯恩自顾自地问:“你怎么知道一笑没有死?”
偃愁喝下一杯凉茶,顺手拿起桌上的花生,剥开里面的红色薄衣,把米白的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咔嚓咔嚓”吃得格外满足。
泯恩继续追问,“你见到一笑了吗?”
“当然!”偃愁吃下一粒花生米,又倒了杯茶水喝起来。他就是要吊泯恩的胃口,看他这块木头表现出另一种表情,似乎挺有意思。
泯恩按住偃愁的右手,“赶紧说!”
偃愁笑了,左手拿起花生米就往嘴里咬。泯恩又按住他的左手,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快告诉我!一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偃愁看着近在咫尺的泯恩,绝美精致的五官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撒手!把你的脸给老子挪开!别老在我跟前凑!生得那么妖艳是想勾引谁?”
泯恩略微尴尬地收回了手,但随即又快速点了偃愁的穴把他定住。“你最好快点告诉我,我点的穴,没人解得开。”
这顿操作换来偃愁无数个白眼,“一笑真是瞎了眼,居然把你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谦谦君子!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说不说?不说,我就等找到一笑,让她亲口告诉我。你呢,就在这儿看日月如梭,和天地为邻好了。”
“我后悔与你为伍了!早知道我就找铁狼一道,不受你这闲气!”
泯恩步步紧逼,“快说!”
“我说我说,你先把穴位给我解开。那花生米味道不错,不能浪费了。”
泯恩面无表情地给偃愁解了穴,坐在一旁继续喝凉茶。
“大木头,你认识铁狼吗?”偃愁边剥着花生米边问道,“整天待在一笑的房间里,估计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铁狼,西域人士,擅长骑马射术,武功不高,却善心计。传闻他为了一女子放弃西域域主之位,与那女子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哟!知道得还不少呀!”偃愁嘴里吃着东西,这一说话,不小心把碎末渣渣喷到泯恩脸上。看着泯恩沉下来的脸,他立马赔笑:“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可是却越发笑得停不下来。
泯恩默默擦掉脸上让他感觉恶心的东西,嘴角时不时抽搐。一笑要真是奉父母之命嫁给了这个人,他泯恩这辈子都会活在不甘里。
自觉理亏的偃愁放下手里的东西,喝了一口水,把嘴里的食物全吞咽下去,这才开始慢慢说道。
“铁狼确实是为了一女子才来中原的,你可知那女子是谁?算了,问了也白问,你肯定不知道。”偃愁说着摆摆手,继续说下去。
“那女子就是剑城何大善人的千金——君之。他俩一直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知道剑城被屠之后,铁狼理所当然要为岳父岳母报仇。他功夫不佳,只好去求助盘龙山的华度大师。”
泯恩急躁地打断他的话,“这跟一笑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这不是正在说吗?冰块也会冒火,稀奇呀!”偃愁取笑着,又喝下一杯茶水接着说道:“你知道华度收了个徒弟吗?他可是从来不收徒弟的。这个徒弟……就是一笑!”
“什么?!”泯恩坐不住了,“当真?!”
偃愁不住地点头,“我用你的人格担保,绝对所言非虚。”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去盘龙山了?”
“我呢,没事就喜欢往山里跑,抓只野兔捉只野猪,乐趣无穷啊!好巧不巧,就到了铁狼两口子的住所。剑城被屠的事就是我告诉他们的。随后,我就跟着他们到了盘龙山,看到了在那里练琴的一笑。虽然时隔多年,但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泯恩坐下来,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的一笑还活着!还活着!
紧接着,偃愁一改玩世不恭,神情肃穆地对泯恩说:“泯恩,一笑只记得剑城被屠,只知道她是被华度大师所救,有关我们的记忆,她完全没了印象。她,失忆了,并且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