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安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孩子,在这个美女如云的时代,属于那种看一眼,便会忘记的路人甲。唯一让喜安觉得高兴的是,她视力很好,这要归功于小时候母亲的严厉管教——母亲只准喜安每天最多看2个小时电视。
两岁的时候,母亲曾带喜安去新疆见父亲,喜安没有印象。不过她倒清楚地记得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坐了第一回马车。
后来,喜安的记忆变得好起来。
记忆中家里就只有母亲一人,每天都忙上忙下,操持着家务、督促她做作业、带她出去散步。那时候,母亲在小小的喜安的心中就是超人英雄,厉害而美丽。她常常在作文练习中用半截铅笔,一笔一划很认真地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爱你,妈妈。
她知道母亲也爱她。
喜安从来不问父亲哪儿去了,她觉得有母亲就足够了。
不过她总是恍恍惚惚觉得家里还有一个人,但喜安把家里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
也许只是幻觉罢了,喜安并不在意。
喜安读初中的三年里,母亲费了不少力气:先是阴差阳错地考进了一所寄宿式私立学校,里面的公子哥们、姐妹们不爱学习,所以喜安天天发疯一样地玩还是能考前几名拿奖学金。母亲很了解喜安,她当机立断,初二的时候把喜安转了出来。结果转的学校校风太差,喜安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本加厉,把社会上一切陋习都学了个遍。快初三的时候,母亲多方打听,终于把喜安塞进了全市最好的初中。
喜安倒也争气,学得很卖力,她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初升高的时候,喜安如愿以偿考入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得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喜安并没有很得意,她想起了孟母三迁的故事,她觉得说的就是母亲。
有一次喜安刚从外面进屋,没留神,把家里珍贵的花瓶打碎了。母亲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喜安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打飞了。喜安趴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她看见旅游时带回来的那把用竹子做的宝剑,像有人使唤一样,噼里啪啦落在自己的身上。
喜安不想哭,可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她想起小时候不爱干净,把才穿的衣服弄脏了,鸡毛掸子便会飞起来打在自己身上。或者是吃饭的时候没有洗手、吃到一半离开桌子,那双多出来的筷子便会很使劲地打自己的手。她问母亲那是什么,母亲总是很吃惊地看着她,说:“是你父亲。”
“啪”一声响,宝剑居然被打断了,喜安自嘲地叹口气,泪眼模糊中看见母亲也哭了,正拼命阻止想继续打她的剩下那半截宝剑。喜安趁机爬了起来,她冷眼看了看那半截宝剑,揉揉打得生疼的屁股,转身回到房间。
喜安拿出那本记录自己挨打的日记本,厚厚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她诧异自己居然不恨他。
一个看不见的男人,在自己需要陪伴的时段频频缺席。当然,喜安从来不奢望得到一点所谓的父爱,但是也不希望只有挨打的时候他才出现。
后来,喜安高考失利,去了一个比她目标院校相差很多的学校。结果她整个暑假没有一天是安宁的。母亲倒好,除了出榜那会儿叨念了她几句,便没再说什么。可是家里总能听到男人的叹气声,那声音比喜安挨打还让人难受。她冲着那声音喊:“你打我出出气吧。”只有在这个时候叹气声才会停止一会儿。
喜安知道他不会再打她了,那次被打以后,她隔着紧闭的门听到母亲说:孩子长大了,以后就不要再打了。
喜安听到这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很高兴,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样就不会吵到母亲了。
大三那个暑假,喜安在家里呆了半个月,她跟母亲说想去广州走走。母亲知道喜安每一次的决定都有自己的原因,所以她并不反对。但每次做重大事件之前,都会由全家商量决定。喜安一个人出远门算是重大事件,所以喜安只好在家里扯着嗓子对着空气请求要去广州,她说:“我一切都自己喜安排好了”,为了这次计划,她甚至提前半年把钱一点点硬是攒足了。可是喜安听到的答案是不行。
喜安把能说的缘由都说了个遍,也没有得到同意。喜安突然觉得很委屈,替自己也替母亲。
母亲在30岁的时候把工作辞了,便开始日复一日重复着繁琐的家务活,稍有地方做的不遂意,那个看不见的男人便换着法子给母亲“脸色”看。而喜安开学就大四了,早就过了18岁的独立自主的年龄,却还得看“脸色”行事。虽然一肚子怨言,但喜安不想和他吵。她回到房间,发了条朋友圈抒发郁闷,内容是这样写的:
当受限制于一个专制而不讲理的幽灵,即使只是好言好语的请求也无济于事。为此辛辛苦苦早有准备又如何?谁让你想做一个孝子,为了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只能忍气吞声,只能望洋兴叹。真TM想来个不吭声说走就走的旅行。
喜安不喜欢骂粗话,平时也有意回避,但是这次真是委屈极了,她想快点将自己内心的怨念倾诉出去,所以用了表示强烈意愿的缩写符号。不到2分钟,她卧室的门就被狠狠踹开,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看见父亲正用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她以为他要打她,下意识地缩到床角。她听见他暴怒的声音质问她为什么要骂他!喜安瞬间就无语了,代沟太深,她竟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只好坚持自己说没有骂他。他自然不信,既然想打而不能打,他便把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话都冲着喜安吼了一遍。终于等他骂够了,摔上门出去,喜安才敢从角落里挪出来。
那天晚上,喜安没有睡觉,她睡不着也不想睡。
她把眼睛给哭肿了。
本来她是不想哭的,她觉得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但是眼泪根本不听她使唤,一个劲儿地连续掉了几个小时。
记得那会儿母亲刚做完胆结石手术,喜安看着母亲难受得的样子,自己背地里伤伤心心哭过好几次,当时喜安就在想,一个小手术就哭成这样,要把眼泪提前掉完,这辈子再也不哭才好。可是她没想到,长这么大以来最为难过的一次竟然是为了一个那不见的人。
喜安哭得心都痛了,她以为只有母亲才是她唯一爱的人,原来她也深深爱着她那看不见的父亲。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喜安静静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放进行李箱,就像在举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她明白,这个家是没发再呆下去了。
昨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仿佛听到房间里所有家具都冲她嚷嚷着父亲最后一句话让她快滚。
那就滚呗,喜安想,反正迟早也会滚的。
水瓶座的人似乎有着超越常人的理性。
一大早天刚亮,估摸着公交车已经开始运营了,喜安打开房门,居然看见母亲坐在客厅里,像是知道她要走一样。
那该死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喜安静静地看着母亲,目光笃定,说:“我不是那样的人,即使恨他我也不会骂他。”
她知道母亲会理解。她了解母亲就像母亲了解她一样。不过她不奢望能被父亲理解,现在更是不报任何希望,或者说已经漠不关心了。
母亲点了点头,问:“去哪里?”带着无尽的关心。
“回学校。”喜安回答道。
她想给母亲一个喜安慰的微笑,可惜,她做不到。
母亲没再说什么,替她理了理翻起来的衣领。
她是懂她的,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她也知道她一定会想念她,会牵挂她,会回来看她。
“我爱你,妈妈。”喜安轻轻拥抱了下母亲,转身带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怕再多呆一秒她都会舍不得离开。
喜安不准备回家了,而大四一转眼就会过去,她需要尽快经济独立。那些曾经向母亲许下的诺言,她一刻也没敢忘记。她要给母亲提供更好的生活,因为她欠母亲的实在是太多太多。至于那个看不见的父亲,喜安轻轻按了按心脏的位置,还是疼得慌,不过喜安不担心,时间会帮她治愈。
喜安坐在校园的长椅上,空气中没有一丝风。
她抬眼望着天边的夕阳,红彤彤的,把周围的云都染红了,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她听见自己说,“对不起,父亲,我曾经那么爱你。”
起身,向自习室走去。
身后,一只秋蝉从树上跌落进土里,明年那里又将迎来一个崭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