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宪问第十四》41：给“天”留些懂你的空间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子路在石门住宿了一夜。早上守城门的人说：“从哪儿来？”子路说：“从孔子家来。”门人说：“就是那位知道做不成却还要做的人吗？”

这段话算是侧面描写中的侧面描写，借助“晨门”之口，概括了孔子这个人的精神特质。

一、说说看门小吏

中国本质上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农业大国，农业大国有个典型的特征——看什么都像是一株植物。统治者恨不得像韭菜一样，将人民栽种在土地上，然后挥动镰刀，坐享其成，割上一茬又一茬。最直接的标志便是建城营市，这样以来，人的流动，货物的买卖，都要经过城门。正因为如此，看门小吏算是一个很特别的官儿。官位不大，权限不小，见识不少。

据说，子路在石门睡了一觉后遇到的这位“晨门”——上早班的看门小吏，在孔子眼中便是“作者七人矣”其中之一。大隐隐于市，孔子所讲的“贤者辟世”，这个看门小吏算是个高明的“辟世”。老子讲，“太上，不知有之”。高明的避世者，常常让人意识不到他是在避世。《三国演义》中的庞统还没有受到刘备认可前，刘备派他去做个小县官，人家整日里昏天黑地的喝酒读书，压根不把公务放在心上。等到上级怪罪下来时，穿上官府，坐在堂上，半天时间便把积攒了几个月的公务处理了个河偃风清。像庞统这种明明有十二分的本领，却甘愿做只需一两分力量便可搞定的小官，说到底和看门小吏差不多——都是极高明的避世隐者。

《论语》中还写过一个看门小吏——仪封人，这个人逢着高人经过仪地，总要亲自前往拜会，孔子经过时和他做过促膝长谈，两人见过后，仪封人留下了一段经典的话——“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正是这句话点醒了孔子，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使命不是要在当世谋差事，而是要像天之木铎一般，替天传道，教化万民、万世，正是对此的不懈实践，才有了“万世师表”的盛名。

千万不要小看看门小吏，当年截下老子，让老子在函谷关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小吏尹喜，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两千多年过去了，到底是老子成就了尹喜，还是尹喜成就了老子，谁能说得清呢？

二、为什么要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

在晨门这位看门小吏眼中，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

今天，我们早已熟悉了这种逻辑。所谓“不是因为看到希望了才肯努力，而是因为努力了才有机会看到希望”，应该是对孔子做法最好的诠释与安慰了。

说句实在话，《论语》所载，与《道德经》所言，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一个老头对自己人生哲学的凝练总结。这些词句，不能说没有用处，毕竟它是当年中国最有学问的两个老头解决各自问题时所凭借的最有效的工具。然而，两千多年的时光过去了，老人家留下的文字还在，被时光洗磨掉的是文字背后的故事，是工具所施展的背景。这才是我们读经典面临的最大隔膜，也是那些工具或原则不能为我辈所用的最大障碍。

孔子在人生的哪个阶段，在什么样的故事背景下，为了什么样的目标和操守，采取了什么样的举动和措施，体现出了让一个看门小吏都能了然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对这一系列问题的完全客观还原，已经不太可能了。但我们还是能从现有的史料中找到一些端倪的。主张要讲秩序的孔子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看到鲁国三桓势力日大，已经到了危及鲁国国君的程度，孔子果断提出并践行隳三都的主张。以至于被三家排挤，被迫离开鲁国，周游列国，这是显而易见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还有隐性的，孔子所处的春秋末期，周公制礼时的文化、经济背景已经发生了较大程度的改变，诸侯间悄没声息的展开着“力”与“利”的角逐，一直于天下皆言“力”与“利”。主张克己复礼的孔子，坚持向天下人宣讲“礼”、“仁”，教化万民守住世道人心。客观来讲，这才是孔子真正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然而，正是因为孔子对这些价值观的坚持传播与实践，在天下人心中，建构起一个足够与现实世界相媲美的精神世界，在每个中华儿女的心头点起一盏不熄的明灯。虽然，灯光是那样的微弱，却一步步照亮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现实前路，让绝大多数的中国人不至于在现实世界中迷失。

佛家讲“无眼耳鼻舌身意”就是教人消除肤浅的感觉影响，超然于浅薄的感知之外，用大智慧来重新认识世界。

谁能说众人眼中的“不可为”不是一种浅薄的执念呢？西谚讲：“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或许，我们眼下认为的“不可为”，恰是让上帝发笑的障眼法。或许，正是在孔子那样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持与坚守中，上天才看到了人的价值，才最终垂青于这样的人。

努力一些，坚持一把，给天留些懂你的空间，没有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