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课
在德国一年多,我领悟了一个道理。
这里的城市都是鸽子的!
它们肥嘟嘟的身影蹲守在树上,屋顶上,在教堂大钟的指针上,在市政广场女人雕塑的脑袋上,在游人们欢乐的自拍照片中。
它们那由粪便造成的灰白色记号,以不可言喻而变化多端的形状落在每一条马路上,落在公园石子路上人们晨跑的脚印里,落在停在路边的每一辆车顶上。
在小城Bayreuth,我看到一帮鸽子聚集在市中心街道一个喷泉旁边,一边喝水,一边扑扇着翅膀让水往自己身上淋,他们竟把这大庭广众的景观当土耳其浴室来用。
它们每一只都很肥。肥鸽子们生活里只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吃。
我比它们好一点,我至少每天还要在电脑前面坐一坐,看一看网页,关心一下譬如人民币贬值和欧洲移民这样的大问题。
我常看见眼尖的鸽子将一身肥肉凌然以一种原力紧紧凝聚起来,一挥翅,剑光一样闪到马路上行人丢弃的零食包装纸旁,而后以硬而尖的喙啄住包装纸,摇头晃脑地撕碎,再把剩下的薯片碎屑,巧克力渣,一两颗爆米花啄个干净。
飞翔并不是肥鸽子们的本能。懒得飞才是它们的本能。
我不论骑车,还是走路,碰见它们,若不是我的脚或者车轮即要碰到他们的身子,它们根本挪都不愿挪一下。
有时候见到一些脚断掉的鸽子,大约是被汽车轧到过。然而拖着一只瘸腿,仍灵巧的寻觅地上的食物。
在巴黎去找丹尼尔玩的时候,发现巴黎的鸽子更有一种强大的组织力。
我和丹尼尔夫妇俩于巴黎市中心逛完,在面包店买了面包,坐到街旁的长椅上吃。我落了面包屑在地上,不远处一群鸽子中,有一只定位了食物,从树上滑翔过来,伸脑袋在地上啄啊啄。这愚蠢的头部运动好像是一种信号,远处的一群鸽子感应到,呼啦一下又飞过来几只。
我使坏,将面包掰一点撒到丹尼尔脚下,想把鸽子都引到他那边去。然而我的动作引来了远处鸽群的骚动。它们好像认得我手里的拿着的才是真正的食物之源,有几只吃掉了丹尼尔脚下的碎屑,剩下的几十只劈头盖脸全部飞到我面前。
我脑子里只想到希区柯克的《群鸟》,心下惊恐极了。
按照Jens的话,这就叫做:
Wer anderen eine Grube gräbt, fällt selbst hinein.
直译:谁给别人挖洞,自己就掉进去。
意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有一句话意思相似,不过是忠告的形式说出来的:
Wer im Glashaus sitzt, soll nicht mit Steinen werfen.
意思就是:你自己坐在玻璃房子里,就不要扔石头砸别人了!
当然了,我并没有败给这帮吃货,我吞下了剩下面包,慢慢地起身,迅速跑开了。当食物消失,肥鸽子们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不远处有人撒落了什么,它们又呼啦啦全部飞了过去。
当我向办公室的Simone说起欧洲到处都是这种鸽子,她毫不掩饰对这种城市里生存的物种的反感:
它们是“Ratten der Luft”!
意思就是“空气里的老鼠”。
也有人称它们是“fliegende Ratten”,即“飞翔的老鼠”。
原来如此。
以后我在路上抬脚把它们踢开的时候,再不用心怀内疚,感觉自己踢开了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