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语:
当我们想念这个人,这张记忆的织锦依然可以复原起来。
时至仲夏,穿过无任何遮挡的行人道,大汗淋漓,每个人步履匆匆,不知道是谁,或是带着一盒桑葚,途中啪嗒一声,打在路上,挤出了一摊紫黑色染料似的东西,乌兮兮地,还招惹来了苍蝇。眼之所及,觉得肮脏,但又好笑。
恍如回去儿时旧年,爷爷拿来一筐紫桑葚,心急火燎地抓过来吃,大肆朵颐,吃成了一个紫红香肠嘴,白衫滴落紫红的汁液,把爷爷气又笑又骂。
好像就是如此吧,桑汁是洗不掉的,一如人们对于儿时生活,对于儿时常伴身侧之人的长长思念,可以回忆一辈子,惦念一辈子。
后天芒种,桑葚又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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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葚树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从很远古的时候就开始了。
千年以前的《诗经》,描绘古人生活场景时,总出现桑树的身影。“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采桑女们在诺大的桑林间,不紧不慢,笑意盈盈地采摘桑叶。忙碌了一天之后,携手归返。
陶渊明也写过,“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傍晚的村舍飘起袅袅炊烟时,深巷里传来几声狗吠,桑葚树之上,还有鸡鸣声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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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古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作方式。他们在桑田之间,简单平淡的生活着,却闲适幸福。时至今日,看到桑葚树,还是会想起掉落满地的紫色,那里藏着日子的纯粹和快乐。
于是,桑葚树多被种植在家家户户的门前。
矮矮的围墙圈住厚厚的树干,繁密的叶子向四周伸长,遮住了大半个院子。
记忆中的桑葚树,是爷爷年轻时把它种下的,定期浇水、施肥、修剪枝叶,日复一日地悉心栽种,然后静候桑葚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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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说:“别嫌弃它普通,好养得很。”肥不用太多,水隔三差五一浇,不用怎么看顾,桑葚树就能踏实地往地里扎,往更高处伸,结成自己的果实。它一生就这么简简单单。
仿佛那一辈的老人家,就这样朴实如树。一顿简简单单的饭,白粥配萝卜干,便吃得津津有味。也许今日的我们,生活更为丰富,有着这样那样的物欲需求。
然而,生活其实所求不多,贵在踏实,乐在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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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一颗颗簇拥着的桑葚陆续变成紫色时,大人们便在树下拉起一张塑料布,站成四个角。再有一个人便爬到树上去,使劲摇晃。一颗一颗的桑葚,“啪嗒啪嗒”,掉在布上,完好无损。
那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桑葚,会在地面上晕开一小撮紫色的渍染,迎着斑驳的树影,看起来流光四溢里,爷爷说倒也挺好看的。
他把果子分装在各个篮子里,一些自家留着食用,一些送给他人,最要紧的是一些拿来酿桑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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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葚洗净晾干与粘稠的白砂糖熬制,直到桑葚足够绵烂,白糖足够融合。最后浸泡在米酒里,还要存放过很长的时间,爷爷才肯拿出了喝。
最关键是爷爷说,要放多一点糖,桑葚酒才会甜甜的。起初不觉,长大才知道,原来奶奶和孩子们都喜欢甜的。一壶桑葚酒,藏着家人予家人的密密情意。
多年以后,已不再记得爷爷的酒是何种滋味,却总是想起爷爷把桑葚酒拿出来,装给他的孩子们时,整个屋子弥漫着的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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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壶桑葚酒,总是喝得很长,长到觉得这夏去冬来都是它。现在却觉一顿酒,总是要喝得天长长,地久久,才是好的。
因为绵绵长长的故事里,有爷爷对儿孙的爱护,时至今日,也因为曾有过如此流长的过去,回忆起便就总是笑容满面。
桑葚树,几十年来岿然不动,在四季的轮回里,凋零又重生。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树,竟也会老去。
先是它结出果子,一年比一年小,一年比一年涩。到后来,果子也结不出来了。就像人老去的过程,皮肤皱巴,牙齿掉落,走路下意识变得缓慢,直到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动弹。
树木遵循自然天命的召唤,人也一样,生命有界,终须尽。
有一天,爷爷也和这棵桑葚树一样,老去了。他一边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边留念这世间的一点温暖。大人们对他说,您要坚持住。他半响没有言语,最后点点头,决定听从天意。
后来,在一个灯火燃尽的深夜里,爷爷离开了这个世界。像那棵老去的桑葚树被连根拔起一样,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结,一下子也便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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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说:我们称之为生命的东西,归根结底就是一张由他人的记忆编成的织锦。死亡到来,这织锦便散开了,人们面对的便仅为一些偶然松散的片段。
所爱之人离去后,他的面目会渐渐模糊,但那些与他有所联结的片段,依然留存在我们的大脑深处。
当这些片段被唤醒的时候,当我们再次想念这个人,提及这个人,这张记忆的织锦依然可以复原起来。我们知道,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化作尘土,化作神明,长伴我们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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