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最后一个皇帝李煜在亡国后写下著名的《浪淘沙》: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借用古人的词,形容自己:
梦里不知身是客,年少一去不复返。
有过那么几次,我在睡午觉的时候会突然醒来,大脑会一片空白,茫然的看着房顶,努力的回想,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中午翻朋友圈,看到昔日大学好友喵喵晒出几张图,那是来自家乡的朋友寄来的礼物,满满一个大纸箱的盛开的栀子花,让这个在京城待了好多年的喵喵同学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暖和满屋的清香。
被这朵小小的栀子花,勾起思乡情的还有我。隔着屏幕仿佛都能闻到清香的栀子花,却也是好多年没有再见到过了。
六月的初夏,正是栀子花开的季节。这是一种原产于中国,遍布在长江流域和沿海一带的植物,南方可能更常见一些,而青春偶像何炅哥哥的一首《栀子花开》更是把这朵美丽洁白的小花唱遍了大江南北。
十来岁的记忆里,每到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天气将热未热,家中的栀子花就盛开了,每天早上起床后,最盼望的事情就是站到半人高的栀子树前,帮母亲摘下这些在晨曦里怒放的花朵,而比摘花更有趣的现象是不管我头一天摘下多少朵,第二天树枝顶端还会开出更多更香的花朵,仿佛取之不尽,摘之不绝般,给孩童时期的我心里埋下神奇的种子。
母亲帮我们把它扎在头发上,或别在衣襟上,有时候花朵开的盛了,便会用纸盒托住,带到学校分给老师和同学。去上学的途中,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不时的闻嗅花香,观赏把玩。乃至于那个时候的课堂,女老师和女学生身旁常常溢满这种清香。
大街上也有叫卖的,因此花极盛,无论菜场边,还是学校旁,许多早起的阿婆挎着竹篮,盛满早上刚刚从枝头摘下的栀子花,边走边叫卖。那些花朵,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分外美好。
那是一种回想起来就仿佛能够闻见的沁人心脾的清香。既不过分甜腻,也不至于冷淡,就像刚刚好的分寸感。
若论起色泽和花型,它不如海棠那般艳丽夺目,也不如玫瑰的火辣诱惑,甚至也不如荷花般雅致端庄,它只有着小小的洁白的花朵,让人觉得分外亲切,容易接近,唾手可得,却不容亵渎。
每年的初夏,故乡到处都是栀子花。
而我,真的是好久没有再见到清香的栀子花了,二十一岁时大学毕业开始,背起简单的行囊离开家乡,四处闯荡。
流浪过一座又一座城,混迹于各地的方言土语之中,故乡的乡音乡情和洁白芬芳的栀子花,于我已是逐渐远去的回忆。
而安定下来的这几年,竟愈发的思念起故乡来。
也说不上故乡到底是哪里好,但却总让人魂萦梦绕。
无论是街坊邻居多年的和睦,还是“惟楚有才”旗帜下,家家户户对孩子教育的严格重视,以及当地人对于美食的热爱与追求,都是我印象里独具特色的标签。
特别是饥饿,更容易让人思乡的人神伤。端午节的粽子,中秋节的大闸蟹,过年时的蒜薹炒腊肉,还有豆丝,鱼面,莲藕排骨汤,彼此见面的一句“吃了冒”,除了寒暄外,更多的成分是问候。
作为一个吃饭比做饭更擅长的厨娘,每次趁着假期回到家乡,孩子自然是扔给老爸老妈,而我除了忙着吃吃吃之外,也喜欢和孩子她爸四处转悠。
道路的布局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我奇怪在儿时印象中很长很长的街道,怎么这么快就走完了。我领着他去看我小时候玩过泥巴的幼儿园,朗读课文的小学,争分夺秒的中学,还有家附近越来越高的楼房,以及广场舞大妈跳舞的曲子,一切的一切都在与时俱进,不断演变,既似曾相识,又有几分陌生。家乡早已不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就连小时候院子里的石榴树和栀子树也因为重新装修的缘故不复存在。
马路越来越宽,街道上的汽车越来越多,商场也越来越摩登,而像我一样的年轻人却越来越少,大部分都去北上广等一线城市了,留在小镇上的多是守着回忆的老年人。
我俩会在街上一圈一圈的转悠,从老城区到新城区,从新城区再到老城区,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
每次回到家乡,总有一种新鲜的陌生感,明明一切都是最熟悉的,却又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父母虽然早已搬进市区的电梯洋房,心里却仍然最喜欢老家这座老宅子,二十多年来这座宅子盛满了全家人的欢声笑语,厨房的汤锅里冒出咕嘟咕嘟的香气,小院里四季的鲜艳花朵,还有我和弟弟朗朗的读书声,历历在目。
母亲说,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在找的不过是自己和故乡千丝万缕的联系。
父母在这方土地生活了一辈子,他们是时代变迁和小镇发展的见证人,走过动荡年代,如今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却初心不改。而我的孩子却已“进化”成不会说我家乡方言的另一个城市的儿童。我则是承上启下的一代,喝长江水长大的我如今给孩子讲的更多的是黄河母亲,不愿意被故乡忘却,又不得不在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里快马加鞭。
这才是我心里的牵挂。
游子不断漂泊,家乡不断变迁,近乡却不识乡的情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却又像栀子花的清香,让人心怡然,却没有半丝的勉强。
而家乡,却不只是生我养我的那方水土,还有我背上的行囊和去远方的梦想。
我把家乡装进心里,不再刻意寻找儿时的记忆,向前走,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