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睡醒,坐在床上,窗外已然是艳阳高照。
宿舍里除了自己的床,其余的五张都是空的。想起来昨夜竟是星期五,这可怕的三个字眼,曾让我做了多少噩梦。
下床从容地站在镜台前,拿起牙刷,挤了一点五厘米的牙膏,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带我回到了七年前……
“盐哥啊,以后周末我就不跟你在宿舍住了。”
“啊,为什么?”
“我老爸给我买了大油缸的摩托车,以后我周五上完课就自己开车回家。”
“好吧……记得注意安全。”
我对他的名字已经没了半点记忆,暂且就叫他小永吧。这是在我印象中,能够记得的仅剩的对话。
在广东最西北部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小县城,县城是个小盆地,环的四面山,里里外外,一层又一层。六个乡镇挂在这些山上或是掉落在山间。
这里仅有的一间初中,来到这里的学生,一半是县城居住,另外一半则是六个乡镇的农民子女,选择住校的大多都是后者,而我就是其中一员。
一开学,我就在宿舍的六个人里寻找同类,寻找一个周末不回家的人,而这个人就是小永,也仅有小永。
尽管周末可以不用上课,但是我往往并不希望它的到来。我家离学校很远,大概有个四五十公里的距离,等到周五下午上完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任何能搭乘回家的交通工具了。班主任深知这一点,所以从来不让我在周五下午请假。其他住校的学生则不一样,因为他们的家离学校并不是太远,即使很晚也是能寻到回家的车辆,所以班主任自然并不会过问他们请假之后的去向。
周末的到来,意味着我可能是班里唯一的男生出现在周五晚上的晚修课上;一个人住在宿舍。当时年纪小,自尊心很强,觉得那是无法忍受的,这让那时的我每每想到就会觉得难以呼吸。
小永家离学校并不远,国道串通六个乡镇,第二个就是他所在的地方,他不回家,是因为他爸妈都在外地打工,不在家里,他说与其回家自己照顾自己,倒不如周末在学校吃食堂。
那时候,如果不是过什么节学校放假,在周末的时候,我几乎都是跟小永肩并肩出没于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就这样我们互相维护着,好似两个孤独的灵魂待在一起,便会使这孤独显得体面一些。事实告诉我,这于事无补,我仍然会感到空虚,没有归属感,以及在周一面对刚回家来的舍友时时常感到不安与羞耻。但是不可否认,小永的存在确实让我保全了最后的遮羞布。
但是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我知道小永为什么不选择留在学校:上周五我奶奶生日,从市区回来的姑姑开车来学校接我回家过了个周末,我想那个周末小永肯定过得很憋屈。他没跟我提起约定的事,只是就如他所说的,他不想继续进行这个约定了。我不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买一辆摩托车,周五傍晚上完课,能载他回村里的车并不少,如果他想回家,那是很简单的事情。
而我也无暇去了解背后的原因,我只顾着寻找下一个“同类”,忙碌着询问舍友:周末要不要回家?他们的答案对我来说,甚至比一个个打开一堆未知的盲盒还要紧张刺激。但是刺激归刺激,没有惊喜,就那个时间段下的孩子而言,没有人会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会选择上周五的晚修课。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只有我一个男生的晚修课室,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去到课室就睡觉,啥也不管,我做好了准备,对的。
然而,计划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实施。
那天晚上我被我随机分配的同桌深深吸引,虽然是同一个班的同学,但是我平时不会对异性有过多的留意,所以直到那天晚上我们才算真正的认识。那晚我们聊了很多东西,忘乎了时间的流逝,以至于下课收拾东西的时候,仍然不断地向她抛出问题。她似乎也并不反感,总是喜欢笑着回答,我忘的什么问题,只记得当时她笑的样子,着实很美。
她是潮汕人,因为爸妈在深圳打拼,没时间照顾她,她只能来到外婆的家里寄住。她外婆虽然在县城住,但是她并不习惯住在那里,所以她选择住在学校,逢放长假才回到外婆家。
我跟她成了情侣。这个过程很迅速,我写了一封信塞到她的书桌里,第二天就收到了同意的回复。
往后,我不再那么畏惧周五的晚修,因为大家都知道了我跟她的恋情,她们也在我的夸夸其谈下,真的相信了我坚持不回家就是为了能够跟女朋友一起上晚修的理由,甚至我还成了她们心目中好对象的形象代表。
上完晚修,回到宿舍点完名,我就偷偷跑到老乡的宿舍里跟他一起睡,那时候身子小,两个人睡一张床是足够翻身的。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世界上最难的两个问题终于,就此解决了……
后来某个照常的周一,小永没有来上学。
一上午,我的心都是悬着的。直到下午,班主任悲伤地在班会课上跟我们说出那些话:“小永在上周五放学之后自己开车回他姑姑家的路上发生车祸去世了……你们一定不能自己开机动车上路,还有,以后请假不能谎报去向。”
我恍然大悟,偷偷抹了抹眼泪。
是啊,他还那么小,开着辆那么大的车,他姑姑可就在我们村隔壁啊……
我刷完了牙,用水沾湿了毛巾往脸上抹,特别用力的在眼睛处揉了又揉,拿开毛巾,镜子里的我眼睛红通通的,眼角还残留了毛巾里挤出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