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个笑话，

全国“零成本解雇员工”网易精英团队，

一通神操作，

被裁员工成了自媒体高手。

1

两天前朋友圈疯传的热文，当时我看了链接不是太在意。

《网易裁员，让保安把身患绝症的我赶出公司。我在网易亲身经历的噩梦！》

我一直抱着警觉的心态看这类抓眼球的文字，害怕其中有带曲解迷惑的信息。

我看了那篇文，逻辑清晰，遣词造句煽情，断句分段甚至有点写作营打造爆款文的嫌疑。

直到网易发了道歉声明，

我做错了。

刘某东迅速在早会上发了比誓言还美的承诺。

我京东的兄弟只要在任职期遭遇不幸， 

公司将负责其孩子到22岁的学习和生活费用。

兼听则明，

这时才确信了作者在文章上所言的事实。

“我是网易的一名游戏策划。14年从上海交大毕业后就进入网易工作。

直到18年底开始传出网易毁约应届生、年前最后一天裁员、威胁员工的消息时，仍不愿相信这是网易的所为，

更想不到不久后我就会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亲身经历逼迫、算计、监视、陷害、威胁，甚至被保安赶出公司。”

网易回应了一句。

公司从集团层面安排了专项小组，已经在进行了解核实。核实情况需要一点时间，但可以明确的是：员工健康当前，公司所有的支持和关怀都不会因员工离职而终结。

结合道歉声明，

佐证了员工身体抱恙的事实，

也证实了劝退过程存在，简单粗暴的行为，

当然具体怎么简单粗暴没说。

网易此番操作是否程序正义，如同司马昭之心。

至于A的诉求，

从一开始简单的要求绩效正义到解雇金正义。

更有趣的是，京东Pr反手一个后空翻，自证业界最洁白良心，

相当魔幻Plus。

于是，我去扒了下原作者的个人号。

原来这是一场长达八个月的拉锯战。

一位日常996的病人，如今却疲于奔走医院公司两点一线。

从与主管的交涉，hr的交涉，再到发邮件私信老板。

从与鹰犬的硬刚，再到被架空出局。

一开始，他还天真希冀从公司内部得到公正的审判，

直到最后，

他被保安当成次品丢出公司。

手无缚鸡之力，但依然冷静的他，

把全部翻盘的机会赌在了舆论的力量。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写了5篇文章。

最后一篇终于以千万级别的流量在网上爆炸了。

崩塌的网易塔飞出了漫天的纸片，

落在了每一位身在江湖漂的职场人的心上。

凛冬将至，没有人是一座自全的孤岛。

从去年的互联网寒冬裁员潮到996 ICU，

从奇葩996辩论再到今日网易暴力辞退，

互联网一步一凉。

只不过这次，猪厂先凉。

可我想说的是，猪厂不冤。

八个月，

网易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好好公关，

哪怕再无人文关怀之心，

也至少秉着按劳补足的合法路子好聚好散。

但是他们没有，冷酷且傲慢。

在棋盘上步步紧逼，

硬生生把一个软弱无助的人逼到了自媒体的桌角。

他们不是不擅长不明白，

大概是以为区区一颗小棋子不值当吧。

2

网易曾说过：

「人才是企业发展的基石，同事的健康、成长、发展，是企业最大的KPI。」

多么正气凛然的一句黑话。

1月查出患病，3月底就被主管约谈绩效。

蜷缩进医院，还执意要被单方面解除合同的文件火急燎燎送至病房。

劳动法规定职工医疗期，五年以上的尚且还有六个月。

我病了，

“生亦何难，你为何如此着急拿枪指着我。”

我听了那段j同学与hr的电话录音。

他虽病困，却吐字清晰，冷静犀利，

临危不结巴，简直不要太王者。

然而，

沉着如他，

也只能在键盘上无声地痛诉。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讲究性价比的。

用残存的理智按住自己摔手机的冲动，

然后把餐巾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出去。

这是万千成年人的日常崩溃常态。

职场人的维权成本太高。 

我还是要重新找工作的，没精力跟企业耗。

他连录音都做了变声处理，可见是个讲得通道理的人。

但凡网易对患病的老员工多点同理心，手法不那么令人寒心，

哪怕换一个健康的身体，大概都不会这般较真。

我敢肯定，哪怕中间哪个环节让他感受到一丝丝善意，

结局都不会是我们看到的这般尖锐。

直到一次次的交涉无果，

一句个性签名都要被曲解成反动的恶意，

面对保安的暴力驱赶，累及亲属的责难，

和病情的无望，

他终于选择了，

将黑幕曝光于天光之下，

哪怕明知蚍蜉不可撼动大象。

他说

那如果我注定没有前途了的话，为什么我不来做这件事呢？

这场博奕，

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以卵击石的零和博奕。

那么难，

他却做到了。

结局令人不胜唏嘘。

且不去评论那篇声明背后的细节云云。

这千万级别的刷屏带来的隐性代价，

这一巴掌，网易受了。

前有蓝色光标，

一篇不到3千字的文章《蓝色光标，所谓亚洲最大公关公司，如此坑害老员工，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让蓝色光标的股价在第二个工作日下跌7%，市值损失10个亿。

j同学最终也用一手好文笔，和有限的法律常识，等来了网易的一纸道歉声明。

叹一句，

聪明的人类，凡事应该，先用脑子，后用脚趾。

步骤决定一切。

3

然而在资本体系高速运转的车轮上，滚落的小人物多如牛毛。

这并不是个例。

2017年8月，德勤和一位癌症员工的纠纷曝光，迅速积累百万阅读。 

2017年12月，42岁中兴高管自杀，妻子通过自媒体发声，帖子迅速突破百万+。

2018年，年底互联网行业裁员，包括人人车的关店式裁员和便利蜂的高数式裁员等硬核式裁员，被知乎和脉脉曝光。 

2019年10月，华为hr胡玲在华为内部论坛社区发贴，在知乎超过两千万阅读。 

......

我们早早就明白，

在互联网创业的草莽时代，资本都是逐利的。

我们清晰商业竞争的残酷，和价值交换的工作真相。

我们遵守游戏规则，也认真践行规则。

该996，我们就996，007必要也上。

有绩效考核，那我们认真争取。

有福利我们开心接受，没有也作罢。

大家兢兢业业，不动声色地活着。

哪怕一身锈也小心翼翼掖着藏着。

直到某一天，

生活一次巨变，

你们却告诉我：

不好意思，

我们改规则了。

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资本世界从来就没什么游戏规则，

有的只是，

游戏开发者与我们这群非人民币玩家。

那一巴掌，

也打在很多年轻人的脸上。

我们接受了996的日常进阶方式，接受了必要的内部优化秩序。

当我们熟知世界运转的规则，仍然选择一腔热情扎身于热爱的工作中时，

惟独没有意识到，江湖人哪怕盔甲再凌厉，也要懂未雨绸缪的道理。

成年人应该尽早懂得无人营救的现实。

好好锻炼身体，

早日积攒好对抗生活的底气。

而不是当某一天，

当剩余价值衡量着你满目苍荑的身体，被资本压榨完最后一滴劳动力时，

你只能靠内心抑郁来对抗无处不在的恶。

我希望，

大家前途无阻，光明且长，

希望你们永远不需要懂如何对抗，五花八门的资本主义的暗箱操作。

也希望你们随时能依靠法律途径解决困境，而不需要无助地维权于网络。

4

这次网络上近乎一边倒的舆论走势，

似乎让我们看到了勇士战胜了恶龙的

幻觉。

须不知很快，

恶龙将擦着司法的边球稳稳当当地着陆，

而勇士依然栽在他生活的泥潭里。

前有，德勤把患癌女员工扫地出门后依然能当选杰出雇主。

未受员工患癌事件影响，德勤中国毫无悬念地连续12年被认证为杰出雇主！

明年今天，将没几个人会记得“网易5年老员工”。

互联网有记忆没错，

但记忆通常都不太持久。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真相。

热榜在降，

我知道剧情很快翻转。

在资本覆盖的领域，新的韭菜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浩浩荡荡地投身于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的无冕大军之中。

生活确实很难，很多时候毫无胜利和尊严可言。

而每一个扛过来的成年人，似乎早已掌握了隐忍、硬撑的生存法则。

今天画了精致的妆，就忍一忍别哭了。

泪可以流，但哭完之后要重新刷好睫毛膏，补上粉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累了，就把重担，从一个肩头换到另一个肩头，咬咬牙又走了很长的路。 

小心翼翼地发泄，精打细算地缓解，并在最短的时间范围内恢复正常。

这就是无数个微小但骁勇的我们。

奇葩说第六季有一期，

“我喜欢的工作总是996，我要不要886？”

我看到辩题最初的想法跟薛教授一样，

我们不是为老板打工，而是为自己的简历打工。

最后康永哥反驳罗、薛的一段发言，令我陷入了沉思：

“我很不开心，你们这些老板占了便宜还卖乖，你们实现了你们的梦想，还把大家拖下水，还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荣幸，这是对他们有好处的.... 

你们创你们的业，实现你们的梦想，却叫别人付出他们整个人生，不得已可以这样做，但别把这件事说的理当如此、理所当然，没有别的选择。”

不禁泪目。

哎，这届的成年人好像都很爱哭。

人生如此艰难，

哪怕我们深谙反威胁的能力，反复锤炼文笔的功力，连劳动法条目都烂熟于心。

难道我们，也只能依靠自媒体写作来改变命运？

还好我们，还可以依靠自媒体写作来改变命运。

而现实生活，

终究不止是一场辩论赛。

得分低的，鞠躬出局。

没有“我错了我道歉”

“有问题警察帮你”

的正常逻辑。

成人的世界风起云涌，

一介布衣倘若没有金刚护体，

维权很难，只能祝他平安。

（这大概是残酷现实里最得体的祝愿了）

小时候总以为，

世界很大，大到我以为能填满我的梦想。

那时我觉得房子、车子、另一半，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我走来

作者写他来网易之前的梦想令我深深动容。

长大后却发现，

世界很小，小到转身自己已经身陷漩涡。

讲个笑话，你不要哭。

倘若你食够饱腹，衣足覆体。

你还是要战战兢兢，挺起胸膛，劳逸结合。

不然现实总有让你趔趄失态的时候，

除非你文笔真的极佳…

在这个互联网鼎沸的时代，千千万万数以秒计的热点飞速更迭。

上一秒可能万众瞩目，下一秒已经无人问津。

铁打的互联网，流水的热点。

人性如此，无一例外。

但我还是天真期盼，

当热度散去，

努力的人会被善待。

5

细品当事人文末一段文字，何其悲凉：

然而每一次害怕的时候，脑海里总是冒出那句“包拯今日冒死闯法场救贤王，根本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包拯一死，何足挂齿。”

或许我感觉什么都能打倒我的时候，恰恰也是什么都无法打倒我的时候。

至少我还能一战。

我知道于网易这个庞然大物而言，这篇文章微不足道。

然而于我个人而言，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

这篇文章发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我其实能够预料到，因为我的力量太小了。

我知道我最终还是无法击败任何人，我只是击败了我自己而已。

就像亲手推倒一座自己建造的高楼，用了二十几年一砖一瓦精心搭建，垮掉却是一瞬间的。

但我相信每一个细小的反抗的声音，都会汇成一条汹涌的河。

但我相信每一个细小的反抗的声音，都会汇成一条汹涌的河——是的，我曾经也相信。

种种血淋淋的事件宏观地告诉过我们：

人性不值得期待。

资本就是如此，都写在资本论里，认清就好。

不要觉得这些事情没法改变，只要你立下目标，万一哪一天你将改变了世界。

所以，

请勇敢地发声，

哪怕微乎其微，

哪怕没有用呢。

宁可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

2004年，

以一已之力，

终结了中国铁路不开发票，春运涨价历史的政法大学学生郝劲松说：

对不平之事，你的反抗是有效的。

只要你用适当的途径、适当的技巧、适当的尺度。

就像古装片中的城门，坚固、高大。

攻城的人群拿粗壮的圆木用力撞击，门固若金汤。

但只要我们有足够的人，不停地撞，使劲撞，

虽然门还没有倒塌，但从微观物理上说，它已经在慢慢变化了。

在人人默认胳膊扭不动大腿的时代，

在维权成本奇高的大环境里，

正是这一个个犟人，撬动了社会的进步，

他们往前硬闯的每一步，

都为身后的人争取了多一点的“自由空间”。

我也相信，

哪怕有人猝死在工位上，

有人当着你的面被赶出公司，

有人在你的眼前跳下了高楼，

明天你还是会准点来上班的。

吃瓜群众的记忆只有七秒。

我只希望我们能争取多一秒的关注。

因为，

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水里。

突然无厘头地想起鲁迅先生的《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

大意是：

多少人心甘情愿做了奴才。

多少人袖手旁观做了聪明人。

社会上的傻子太少了。

年少不知鲁迅意，读懂已是文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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