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的沙丘北接平原逐渐平坦开来,黄河舒展的曲线从不远处的身后蜿蜒而过,以其母亲的博爱孕育着家乡这片肥沃的土地。如今的梁家圪堵新村气象更新,人们住在宽敞明亮的小别墅里享受着城里人的惬意舒适,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显得干净整洁。偶然看到老同学杜利新旧村庄的航拍,一下子勾起了童年的回忆……
小时候的老屋早已荡然无存了,清晰的记得全村都是土木结构的俗称“36眼窗户”的“洋式样儿”房子,门脸是小格子窗户纸加玻璃,三面是土坯外加了“大繎泥”—麦秸掺红粘土等搅拌成的“混凝土”。室内面积二三十平米,不分卧室厨房的锅连炕(我就喜欢睡在热乎乎的老锅头),这种房子冬天冷夏天热,遇阴雨天则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大人娃娃齐动员大盆小钵的摆了满家接漏下来的雨水,三面墙上总会留下雨水冲刷的痕迹,有淘气的孩子便在旁边作画涂鸦。
那时没听说过全球变暖、厄尔尼诺,冬天是很冷的,特别是数九寒天的时候更冷,刚睡下的时候有热炕头和火炉没觉得,快到黎明的时候就会被冻醒,母亲总是早早起来下地生火取暖。太阳初升,微红的光芒照射在结了厚厚冰层的玻璃上折射出多彩美丽的冰窗花,我们用小手在上面做手印做图画也会伸出舌头去舔冰花。母亲做早饭的时候需要拿擀面棒才能敲开水瓮里的冰层,我们便争相吃起这些冰块,味道甘醇,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冰爽够劲儿。锅里的热气冒出来与屋顶的冷气相遇形成白色的雾而影响母亲做酸粥,母亲根本不知道什么空气对流,把门一开,一股瓮粗的雾气从门口直冲上天,门口屋檐下那个“抓革命”的红色方块木头“命”字上便结了一层漂亮白霜。即使再寒冷也不能阻挡我们追求快乐的童心。老屋虽寒,却留下我们的温暖和快乐。春天准时到来,成群的燕子聚在房前屋后的电线上叽叽喳喳的唠个没完,全村的大人都赶着牛马车迎着风往地里送粪,没人理会这些燕子们,只有小孩子们才喜欢和它们玩。鸡蛋是这个季节的补品,因为鸡吃到了虫子,鸡蛋变的红润硕大且更有营养。母亲会在午后四、五点用据说是我“偷”回来的铜勺在土灶的炉覃里给弟弟炒一颗胡油鸡蛋补身体,我放学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弟弟坐在窗台上冲我露出狡黠的笑脸,他说“妈妈又给我炒鸡蛋了!”我扔下书包抱着勺头就啃起来,庆幸的是弟弟还小吃的不是特别干净,至少我还能分一点小羹。弟弟一脸坏笑,一家人都笑了,于是我有了一个“啃勺头匠”的绰号。
漫长的夏天是儿时最快乐的季节,不必说碧绿的麦浪、自由的羊群;更不必说诱人的果园、人迹罕至的草丛里的奇鸟异虫(我们常常拿夹铙来捕鸟-当然这是破坏环境、不文明的事);单是门前的小溪就是我们的快乐天堂。那时候雨水充沛,十年九涝,雨季到来的时候老屋内温度也升高,大人们摇着扇子午休,小孩子们都溜到门前的小溪边—我们习惯称它“南渠”,南渠常常会发洪水,洪水即将退去的时候从河里“呛”上来密密麻麻的一层鱼,以鲤鱼鲫鱼居多,这时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带着铁锹箩头之类的农具前来捞鱼,其热闹场面毫不亚于查干湖冬捕。那么多的鱼只要你随便把箩头放水里一捞就会捞起几条甚至几十条活蹦乱跳的鱼。最勤劳的是四来弟兄几个,他们捞了几麻袋分别给大姐和二姐各送两袋,然后再给邻村的亲戚一些。我和弟弟没捞那么多,更喜欢和伙伴们在水里游泳嬉戏,玩儿的功夫捞住的鱼也管够我们吃,小的喂鸡,中等的喂猪,大点儿的我们自己吃,清炖、红烧、裹着白面炸着吃或晒干吃,直至母亲说别捞了,家里的油吃完了便会停下来。那时的人们虽不是十分饥饿,也不是很饱,在青黄不接的“五黄六月”能有鱼这种高蛋白且纯天然的营养美味补给,真叫人大快朵颐,那是多么美的事。时至今日,我大小河鱼海鱼吃过很多,然而再也没吃过南渠里捞的那么好吃的鱼,也未曾见过哪条溪流有过那么多的鱼儿。
小麦成熟的时节若遇爆晒天,乡亲们就抓紧收割抢先拉回铺在“场面”里,排队等待邻村的四轮车过来“碾场”。我们这群孩子喜欢 “碾场”跟着四轮车后面的碌碡跑,更喜欢这种收获的味道—这时总有邻村赶着骡马车前来卖瓜果的,大多是20斤小麦换一袋西瓜,一斤小麦一斤酸毛杏之类。全村的大人在这时是最慷慨的,他们会大方的装半袋小麦给孩子家人换购些水果来消暑。大人们平时特别抠,倘有买冰棍儿的来吆喝就是不给买,好说歹说不给买,说是怕吃坏肚子,其实我们都知道是因为穷,没有富余的钱而已,可我终究是抵不住那诱人的叫卖“冰~棍儿~”直到成年我还固执的认为这是最美的声音,甚至比夏青老师朗诵的声音都好听,以至于我不顾父母的反对在他们午休的时候偷偷来到鸡窝边等鸡下蛋也可以说是偷或者抢鸡蛋去换冰棍儿,等我拿上鸡蛋跑出去的时候“冰~棍儿~”声早随着那人骑车的身影绝尘而去,我只能呆在那里望着卖冰棍儿远去的方向,仿佛还闻见沁人心脾的清凉香味,回过神儿的时候边哭边跑回家说“走兰、走兰”……不过我们又很快忘了这些遗憾,因为麦秸垛是我们的最爱,孩子们在吃饱喝足后一头钻进新堆起的麦秸垛,像老鼠或蝼蛄一样在里面打起纵横交错的洞,然后在麦秸垛的洞里捉迷藏。更有趣的是润兵小兵兄弟两还在附近挖了一个地洞,说是拉了电线每人娶两个老婆来伺候着,我们煞是羡慕,心想载狗的才有福气呢!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我家的老牛车拉回许多棒子结实的金黄玉米,老屋便承担起粮仓的功能。父亲在屋顶,我们和母亲在下面互相配合把所有玉米用箩头吊上屋顶绕左后右墙的次序码了三面,收成好的时候也会码在中间的间墙上,空出来的屋顶晾晒些葵花籽,干了的时候堆起来,遇合适的秋风天扬出来在上风头儿取粒大饱满的留作来年的子种,我和弟弟总是偷偷的爬上屋顶将留子种的大葵花籽装进口袋就着红腌菜吃,那味道好极了,和我年纪相当的小伙伴—你懂得!
三十年过去了,那些老屋的记忆依然清晰,我们的后辈住在楼房里是不会有那种切身的感觉。小时候虽然穷,但是我们很开心(现在不仅穷还不开心)。我们就这样无忧无虑的长大,一炮黄尘挖到了中年,生活不止有诗和远方的田野,还有眼前的苟且。常想老屋里留下了些什么?是我们的纯真善良吗?再也回不去的过去?多想站在金色的麦浪里;在浩瀚的打瓦湖上;在放马的河头大声呼喊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