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雨哗啦啦从天上坠下来，砸进柏油路面上奔涌的小河流里。
他一身黑衣，又带了黑帽和口罩，斜斜地撑着一把黑伞，远远的从公交车站台走来。步子淡定从容，就像走在任何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里。
伞明明很大，遮住两三个人不成问题。可是他的左侧肩膀依旧淋了不少雨，袖口不断地滴出细碎的雨花。
身旁有个老人虚掩着嘴小声说道，“又来了。这个怪人。”似乎在这里住了很久。
第二次遇到他的时候，是在距离上次的站台不远的小饭馆。他一个人坐在四方的饭桌上，三菜一汤。右边的空坐上，成了一碗米饭，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笑着，也不说话，夹起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等了一会儿，又把菜夹进自己的碗里，扒上一口米饭，细细地嚼着。
我以为他在等谁，可直到他起身离去，那个右手边的座位上，始终是空的。
收拾餐桌的时候，服务员的手迅速的用抹布擦拭着桌面，嘴里嘀咕道，“又是他，真晦气。”
我忍不住好奇，这个奇怪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见我打听，服务员擦桌的动作一顿，眼睛随着脑袋左右晃动环视了周围一圈，故作神秘地和我说起他的事。
说起男人，一开始人们都忍不住为他惋惜。
他和小女友在这一带生活了快三年，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两个人过得有滋有味。男人偶尔打工多赚了点，就会带上女孩跑到这间小饭馆，点上三两个菜，奢侈一顿。
每次吃饭，他都会先给女孩夹菜，女孩不吃，又往男人碗里夹。
下雨的时候，他们会撑一把黑伞，男人舍不得女友淋雨，总会悄悄地把伞倾向女友的头顶。女友咧着嘴大笑，和男人拗着劲儿，把伞往男人那方推。
人们都说，女孩似乎有什么病，独自一人的时候，像个小人偶，常常一个人坐在站台的凳子上，呆呆地等着男人下班，看着他从公交车上走下来，她的眼睛就亮了。
突然有一天，男人下了车，站台上没有了女孩的身影。
那阵子，附近的墙上、站台上、地上，到处都贴满了女孩的那张脸。照片里，女孩微微低了头，腼腆地笑着。
男人像发了疯似的，跑遍了整个小镇，寻人启事也贴便了整个小镇。几个月过去了，男人不跑了，也不贴了，整个人像死水一样停了下来。
人们都说男人想女孩想的得了失心疯，渐渐地，看他的眼神，都从惋惜变成了嫌弃。
再次遇到他，他坐在公园的石凳上。似乎觉察到了我探究的眼神，他抬头，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寒暄。
“你……”我愣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反倒是他，洞悉一切似的坦然一笑，说，“你看了我很久了。”
“我……”我分明才刚进公园啊，我心里疑惑。
“不单是这次。我遇见你好几次了。你这人真奇怪，肯定已经知道了我的事了吧，你倒不像别人那样避着我。”
我哑然。明明是你奇怪，怎么变成我了？！
面前的这个男人，谦谦有礼，思路清晰，任凭我怎么想，都无法把他和失心疯这个词联系起来。可之前遇到他时，他的样子……确实有点奇怪。
男人好像会读心术似的，看了我一眼，又转了头看向远处的林海。风吹过来，树叶摩挲着沙沙的声响，他的声音悠悠飘来。
“他们都说我疯了。撑了伞却总是淋湿，吃顿饭总要给她添副碗筷。”他的嘴角向上勾了一个轻微的弧度，“其实我都知道，我没疯，只是习惯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从前，她总让我把伞偏向她，怕我淋雨。我给她夹菜，她总又夹给我，让我多吃点。”
“现在好了，没人和我争了，我爱怎么偏怎么偏，她说不着我了。”
“这座城市太大了，人那么多。那些生活在一起的人们，没过多久，彼此就都忘了。我这人，历来记性就不太好，我怕连我也忘了，她就真的不存在了。就好像没来过，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有时候，我都觉得这一切就是是一场梦。可如果真的是梦……那她又算什么呢？”
离开的时候，男人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奔涌着。
是啊，人们太容易失忆了。而他却一直在坚守那些回忆，和时间做着最后的搏斗。
他没疯，可在别人眼里，小心翼翼守护着这份回忆的他，就是个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