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菜市场看见过这样的画面,一大堆鱼被装放在黑色塑料盆内,大大小小,活着的,死去的,相互挤压、叠放。活着的鱼一直在张合嘴巴,制造类似泡沫的白色物体,因为容器内已没有了鱼类赖以生存的水。时间流逝着,前移着,脱水的鱼的皮肤逐渐变得僵硬、干裂,那堆鱼的身上开始渗出血迹,零星分布。它们的眼球千篇一律的惨白,它们的尾翼失去了力量,摆动不起。但仔细观察,你会看见,纵使身处于那般绝望的境况,那堆尚有气息的鱼还是不肯放弃,奋力张合大嘴,将每一个动作发挥到极致。张时,嘴是紧绷的薄膜;闭时,嘴是衔有泡沫的裂土。
集中气力只做一件事,重复一个动作。这是压覆在众多尸体上的垂死挣扎,人类给它取了个动听的名字,叫做“相濡以沫”。
一直想做一条鱼,深海中的蓝色游鱼,游曳在长满柔波般细长拂动的海藻之间,累了就向下一沉,靠着海底沙滩或是近处礁石休憩小会儿;乏了就摇动鱼鳍,和虾贝们游戏捉迷藏。偶尔也调皮地浮到海面吹出一连串气泡,晒晒太阳,和最爱的云朵打个招呼,偷偷跟在一艘海船的后面,看船上欢歌的人们,允许自己做一个关于人鱼公主的梦。
……
我在菜市场上看到的画面和我的所想有什么联系呢?似乎毫不相关,只是都出现了“鱼”这样的字眼,并且这些鱼始终站在主角的位置上,沉默着,任我设计。
塑料盆内的鱼可以是我,是凉,深海游鱼,谁也不是。我们的相濡以沫,平淡,冷淡,微妙地维持着两个人的苟延残喘。
屋内,我抱着凉,真心的想给她温暖,就算她永远不会把我当朋友,永远不会将心托付给任何人,我也愿意做她的朋友,默默地。我不会插足她的生活,只是偶尔走进去,在她平静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忽略她的伤口,她的经历,抚摸她的自由,然后继续羡慕不已。
走出凉的房子,阳光炽热灼烧。我向左,回家;凉向右,生计。
和凉相比,我似乎确实幸福了很多,爸爸爱妈妈,妈妈爱我,我爱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爱我。我有一个完整的家,我一直被那个家宠爱,曾未经历过风霜雨雪,无需过问人间冷暖。父母给予我的这种幸福,已然美到无可挑剔。所以,感恩也好,报答也罢,我必须对自己的那个家负责,维系它的美好,不让它受到外界的伤害,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是,凉不明白维系一个家需要多大的精力,需要多么的小心翼翼。幸福是一种枷锁,我囚禁在幸福中,越是享受越是沉溺,越是沉溺越害怕失去,害怕不被认可,害怕被失望。
回头,凉的身影已化为一个近乎发黑的模糊蓝线,摇曳着立于远处路面,越离越远。又是第一次遇见时的那身蓝装,又是浓妆艳抹,她在走向一个陌生男人的路上。
那么,陆子夜呢?他们之间也是一个女人和无数男人的故事之一吗?也许,应该,是这样的。
我叹气,果真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回去的脚步。
木门前,犹豫地呆站数秒,取出钥匙,开门,门开。
“哎哟,宝贝你总算是回来了!”
妈妈见我回来,立马取出手机,拨号。
“喂,宝贝她爸……”
“好了,好了,你先听我说。”
“我们宝贝回来了,回来了……对,现在就在家呢!”
“行,回来吧,赶紧回来!”
按键,通话终止。妈妈为我取下的书包,温柔地捋我的头发。
“宝贝,你可把我和你爸担心坏了,还以为你在外出什么事了。你爸更是,左看一下时间,右看一下时间,听到脚步声就赶紧过去开门,看到不是你,那着急的呀,最后忍不住非要跑出去找你……”
“我……我……对不起。”有这样的家,这样爱我担心我的父母,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低下头,眼部渐渐湿润。
妈妈停止了刚才的话语,抱住我,轻拍我的后背,痛惜地、温柔地,轻声试探:“宝贝,是不是因为这次……考试……?”
我闭上眼,似乎有些呜咽:“考得……好……好差……”
“哦……没关系,没关系的,爸爸妈妈都看到宝贝的努力了,我们不会责怪你的,宝贝啊,千万不要再像这次不回来,这样爸爸妈妈该有多担心啊,生怕宝贝在外面会出什么事!”
我点头,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如决堤的河水,冲刷心中的压抑,担心,害怕,自责,冲刷难受,冲刷不快。
“哭吧,哭吧,在妈妈怀里哭吧……”妈妈的声音颤抖着,“宝贝把所有想哭的都哭出来就会好受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哭了多久,似乎很久,哭得忘却了时间,哭得筋疲力尽,却异常轻松,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擦干眼泪,抬头,“我去学校!”,我说。
“现在?”
“恩,老师应该在讲解试卷,考得不好就更应该听!”
“那好,妈妈送你去学校!”
我摇头:“不用,我自己去。放心,我不会消失的。”
“真没关系?”
“没关系!”
妈妈希望我留在家里休息一天,但最终还是欣慰地看着我出门。
走到学校已是第二节课的休息时间,看来我只赶上了最后一节课了。
上楼。三楼。右拐。
“楚楚,你怎么在这?找我有事吗?”
听到我的声音,正在零班门口眺望的楚楚迅速转过身,脸上写满如释重负的纹络。
“暖城,你总算是来学校了!你爸爸今天找到我,我这才知道你中午没有回家。你说我们除了家和学校还有哪里能去,分开时你也确实是往家的方向走的啊,想到成绩,想到中午我们说的话,谈的内容,想到你接完沈彤电话后的表情,越想越觉得糟糕,我突然就懵了,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早早跑到学校,你不在,每下一节课又到你们班门口眺望,还是不在……还好你来了,还好,还好!”
“你一口气说这么一连串累不累啊?”
“你确实把我们吓坏了嘛!”
看着眼前真心为自己担心的楚楚,被沈彤割开的某个伤口似乎有了愈合的迹象。
“谢谢你担心我,谢谢你,楚楚!”
“谢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嘛!”楚楚冲我吐吐舌头。她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叮铃铃……”
上课铃响。
“上课了!暖城,我回班去哟,顺便把你来学校的消息告诉吴竟成,话说他也正担心着呢。总算可以静下心上节课了。下课记得一起回家哈!”
“恩,我来叫你们!呵呵!”
走进教室,没有任何人注意我,或许他们并不知道我是现在才来班上的吧,这样也好,我只需要部分人的关心就好。回到座位。趴在课桌上的慧子正好起来,抬起头。
“出什么事了吗,现在才来?”
“没什么,不小心来晚了。”
“这样啊,落了两节课可不好,又是讲试卷。不过,我帮你做好了笔记,正好你的卷子在我这里。”慧子从抽屉里抽出几张试卷,“给,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吧,别担心,只要努力成绩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真好!”我接过试卷,上面布满了慧子工整的笔记。
我想我又该好好学习了,吧。
我,要继续,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