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的初夏温暖而湿润,春日里绿芽满枝头的桑柏树木已然葱葱郁郁,挡得住高照的艳阳,摇曳出微凉的清风,不知从何处带出一丝丝清香,仿佛琼花的余香残留在园中。
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苏烟雨正抬头恍惚地凝视着繁茂枝丫中透出来的丝丝阳光,一棵撑天的桑树另类地伫立在苑落的中央,仿佛在宣誓着自己的主权,然一株株相偎相依的琼树静默地沐浴在早来的暖阳中,对其似乎置若罔闻。
“雪儿,你慢点,小心别摔着!”望臻园的入口处,一对绫罗绸缎为裳的母女左晃右晃地溜了进来,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一串一串的黑压压的桑葚。
苏如雪扭头横了母亲小杨氏一眼,提着落地长裙,小心翼翼地拐进假山处,左瞧右看,寻思着如何摘到最大最黑的一串桑葚。
“二姐姐,您这是?”苏烟雨明知故问,余光瞟了一眼那一串黑得发紫的桑葚,确实诱人。
苏如雪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两眼,趾高气扬道,“二姐瞧着这望臻园的桑葚长得太多了,怕坏了咱们苏家的风水。近日,这新窑也快要建成,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苏烟雨挑了挑眉,顺着话道,“既然如此,妹妹这就去禀告父亲,让父亲寻几个小厮来把桑葚摘掉一些,顺便让大师看看这桑树是否坏了咱们苏家的风水?”
苏烟雨话一说完,扭头正准备往园门走,苏如雪急急地拉住她,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不过一些桑葚,不必惊动父亲。”
“二姐姐,您常年睡眠不好,食桑葚能助您入睡。今日您这衣裳不便于采摘,不如由妹妹摘几串给您,可好?”苏烟雨见苏如雪姿态放低了些,自然不再与她起争执,只顺水推舟解了她的馋。
望臻园的这棵桑树约莫有三十年的光景,据说是桑家的大老爷在年少时种下的。后来,母亲嫁入苏府,见此处琼花烂漫,独独有这么一株桑树过于突兀,每每想要移到别处,但念及年年桑葚压满枝头,又比外头买来的甜,最喜桑葚的母亲也便留着它。这一留便留了这么多年,即便母亲早已不在,仍旧是年年桑葚满枝。
苏如雪酷爱桑葚,但自打娘胎体质偏寒,小杨氏便不许她多吃桑葚,偏偏这望臻园的桑葚是广陵最甜的一株。每当桑葚成熟时,出入望臻园最频繁的当属她一人,只是每次都是罗裙加身,每次偏偏又遇上她,她又偏偏帮她采摘,或许她就是故意寻着她在的时候来“偷”。
“小姐,你在干什么?”望臻园的回廊处,青樱气恼地瞪着正一只脚踩在树干上的苏烟雨,身后的沈青好奇地伸出头,碰巧与苏烟雨对视了一眼。
“摘桑葚呀!一会儿分点给你!”苏烟雨宛然一笑道,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包着一只眼睛的沈青,远远地关切道,“沈青,你眼睛还没有好,不要在外面吹风,一会儿我让青樱把桑葚送到你房中。”
“大男人吃什么桑葚呀?”青樱气呼呼地吐槽道,但一门心思还是挂在正吃力爬树的苏烟雨身上,气恼地嚷嚷着,“小姐,您还是先下来,奴婢现在就去叫柳管家寻个家丁来摘,可好?”
苏烟雨撇了撇嘴,压根不理会青樱的话。若是柳烊是那么好叫唤的,深得苏老太太欢心的苏如雪早就叫他来帮忙摘桑葚了,那至于次次都寻她在的时候来摘桑葚呢?
“沈青,你快想想办法?”青樱急切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若是让小姐继续往上爬,指不定又会摔下来了!”
“她经常摔吗?”沈青低沉地问道。虽然与苏烟雨的接触并不多,但从第一次认识她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小姐并非像那些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一般循规蹈矩,总能让人意想不到。
青樱用力地点点头,又急又气道,“每次回广陵要是遇上桑葚成熟的季节,苏二小姐就老是逮着小姐帮她摘桑葚,结果没有一次能完好无损地爬下树?”
沈青不解地挑眉。
“应该说,小姐每次都不是爬下来的,基本都是摔下来或者滚下来,而且不管是摔还是滚,连鉴云都接不住!”青樱气得磨牙,但她真的想不明白,鉴云武功那么高强,为什么每次都能接住小姐后又让人摔在地板上,重点是能摔得脸青鼻肿!
当苏烟雨爬上最大一根树杈时,鉴云正好从偏门走进来,抬头一看,嘴角又是一阵抽搐,又无奈地盯着不竭余力地勾桑葚的苏烟雨。
“青樱,拿个篮子来接住。”苏烟雨扭头吩咐道,抬眼对上鉴云无奈的眼神,嘴角一弯,笑了一笑,“今年的桑葚比往年都大一些,鉴云哥哥也好些年没有尝过吧?”
鉴云不语,只默默地瞪着她。
许是望臻园封了太多年,一时打开了便个个都往里面凑。苏烟雨还未来得及下树,一身嫣红绫罗绸缎,满头珠钗步摇叮铃响的王媛用手帕捂着鼻间,一脸厌恶地踏进望臻园的外园,眼见苏如雪眼馋地盯着黑紫色的桑葚,换了一张笑脸熟络道,“雪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的母亲呢?”
苏如雪瞟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指了指坐在望臻园内院的杨絮芸。
王媛扫了一眼等得不耐烦的杨絮芸,依旧笑颜如花地环视四周的人,眼神掠过沈青时,嘴角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即又姗姗走到鉴云身侧,以长辈的口吻询问道,“鉴云如今真是一表人才,若是能在圣上面前博得一个功名,日后定能如常所愿!”
鉴云弯身鞠了一躬,缄默不语地继续立于树前。
王媛自知无趣,终于把目光移到正打算爬下来的苏烟雨身上,远远地便吆喝道,“烟雨,你这样子,日后如何嫁出去呀?”
苏烟雨顿了顿,余光瞟了一脸鄙夷的王氏,把手伸下去,将桑葚扔到青樱抬起来的篮子里,然后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姨娘,烟雨规规矩矩的时候都让人退婚,还不如不规矩的好,指不定将来能遇上一个喜欢这样的!”
王媛冷冷地哼了哼,讽刺道,“能喜欢这样的定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贵公子。烟雨,老太太和老爷如此重视你的婚事,如今却被你这样糟蹋,你让他们如何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
“姨娘想知道我母亲是否觉得我在糟蹋我的婚事,不如你今晚就住在望臻园?让我母亲好好与你说说?”苏烟雨咬牙笑道。
“你!”王媛气恼地横着她,可身后还有小杨氏和鉴云在盯着,她只好把怨气往肚子里咽,而后挺胸抬头,施施然地离开望臻园。
苏烟雨见她离开,情绪骤然低落,一时不注意踩空了一脚,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下一掉。鉴云眼明手快,又时时顾着她的安全,瞬间一跃,整个人飞奔至她的身下,手一伸,捞住她的腰间,“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接住你了。”
话未完,一串桑葚从顶上掉下来,苏烟雨心中一喜,急切地伸手去接,哪知道刚一触及桑葚的枝丫,身子也跟着一滑,在鉴云未及反应之时,整个人硬生生地摔在地板上。
青樱心疼地冲到她的身边,扭头瞪着伫立不动的沈青,气恼地责问,“沈青,你刚刚怎么不帮忙接住小姐?”
沈青不慌不急,理所当然地应道,“奴才认为以小姐的体量,鉴云护卫定然能够护住。”
鉴云听着眉头往里一蹙,扶着苏烟雨的手不觉重了几分。经过沈青身侧时,忍不住打量了他两眼,那日在西郊初次见他时就觉得此人身份可疑,只是他是烟雨的救命恩人,他也不便在苏府多说什么。今日再见,气宇轩昂,沉着冷静,面无怯色,既不像一般市井之徒,也不像低三下四的奴仆,倒有几分上层贵族的气质。
“小姐,您觉得哪里疼吗?”青樱说不过沈青,急急地绕过鉴云扶起苏烟雨的另一只手臂,眼珠子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查看。
“青樱,我没事,就是摔了一下,没多大的事。”苏烟雨安慰道,生怕她一直哭哭啼啼地嚷嚷会惹来前院的人询问,到时候苏如雪势必会被祖母和父亲责骂,毕竟为了苏家,她的身体是不能受伤的。
“小姐,你别老是顾着别人,多心疼心疼自个儿!”青樱气恼地嚷嚷。
苏烟雨好笑地瞪了她一眼,笑道,“我怎么不心疼自己了?那桑葚不止二姐姐馋,我也馋,你也馋。我这身筋骨也该多动动了,不然下个月西郊的新窑建成了,本小姐都懒得动不了了,那可怎么办呀?”
“动不了就动不了,整个苏家也不能单单指望小姐您!”青樱口不择言道。
苏烟雨没有一蹙,略略不悦地看着她,训斥道,“青樱,这话日后可不能再说,不然我可保不了你。”
“是,小姐。”青樱失落地垂下头,闷闷不乐地跟在她的身侧。
“沈青,一会儿我让青樱给你送去一点,这桑葚有助于你眼睛的恢复。”苏烟雨淡淡地说道,片刻不见他回应,失望地由着鉴云把她扶进望臻园的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