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翻看到一则视频,是一位风水先生的侃侃而谈:他告诉我们,如果在枕头底下放些硬币,便能稳固家财。对他之说,我不作议论也不探其真假,但这放硬币于床边,勾起了我久远的回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枚五分硬币能买许多东西,一捧糖果,几支冰棍,几本作业本,甚至是一大把青菜,几个馒头。
六十多岁还在外做工的外公,在我们孙辈们的眼里,极其富有。我记得外公的蚊帐边缝进了好多五分硬币。以前的蚊帐,不似现在长拖于地面,门窗重叠很宽,软软纱缦垂感很好,稍一拢,蚊虫不得近身,那时候的蚊帐多是棉纱制作,比起纱缦要硬质不少。挂起蚊帐,长度也只停留在床边沿以下十至二十公分。现在回想起来,外公将硬币缝于蚊帐边,大概是为固定它的垂感,防疫蚊虫侵扰而已,有没有风水一说,无从考证,因为外公已经离逝许多年了。
母亲在家排行老三,少年丧母时,大姐已经外嫁他地,因吃错药而有些傻痴 的大哥帮衬不了家里,幼童的弟弟还需带养。十一二岁的母亲只好缀学参加工作。由于吃苦能干,小小年纪也不断升职。外公后来续弦了一个乡下女人,但外公是镇里人,还要在镇上干活,所以也不常去乡下。乡下外婆也是苦命人,独子早逝,儿媳远走,只得与留下的孙儿相依为命,靠刨食地里的那点活艰难度日,所以也不常往镇上走。大部分时间里,照常还是母亲领着大哥,带着小弟生活。母亲那时的苦涩可想而知。
也许是能干有用些的子女,父母对其的要求与苛刻更为严格一些的缘故吧,外公对于母亲并不看重与亲切。母亲成家时,寄居在外公三间茅草房的一间里,不久,外公想将房子租与他人收些租金,母亲只得购置些树皮与芦苇干等材料,在外公家的堤坡下搭建了一个房屋供我们一家人居住。在我一两岁上下年纪时,整天抱着我傻乐的大舅溺水而死,母亲与外公的关系由此变得更加紧张了些。
在我的大弟夭折以后,母亲接连生下三个女儿,男尊女卑思想严重的外公并不待见我们这四个近在身边的"千金"。而我是幼小而不长眼力见的那种,常常会抱着妹妹窜到外公的屋里,哼哼唧唧地想要两分钱买个作业本或一两颗糖。抑或是外公炒老鼠肉时蹭上一口,但基本无功而返。偶尔来一次的大表姐、二表姐,外公都会让她们睡他那缝着钱币的大床,炒香喷喷的老鼠肉给她们吃。想想这一些我都恨的牙根痒痒,于是,我决定反击,在我七岁那年。
一天,我窜到外公屋里时,正逢外公又炒老鼠肉,我没有请求尝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炒,当肉至半熟,外公端起锅想添一把柴时,我迅速地将旁边水桶里的一瓢水倒进了他的炉灶里,猴跳一般跑回了堤坡下的家。然后我听到的是比外公大几岁的我的小脚奶奶与外公的吵架声。因为奶奶挡在了门外,外公近不得我身,只得在屋外坪里跳脚骂娘。
索取到外公的钱币也是我对付外公的壮举之一。有一天放学后,老师要求我回家后买一个作业本,备第二天新课用。父母上班不在家,奶奶身上也刚好没了钱。我只得去找外公。但外公依然不愿意给。我一下邪从胆边生,趁外公不备,操起桌上的剪.刀,划破了外公缝着钱币的蚊帐,迅速捡起掉落的一枚硬币,欢跳着跑出屋外。不知是不是外公紧着修补划破的蚊帐,还是觉的给我一个钱也可以的缘故,他没有出来追我,只在屋子里骂咧了两句。现在想来,我那是明抢呢。虽然我八岁不到,只多未成年犯罪。当然,我更不知晓,我是不是也破了外公的风水?
与外公幸福相处,我记忆深刻的有两次:第一次是在文革初期,父母亲作为单位小小当权派,白天工作,晚上接受批判,为躲避造反派索要枪支,时任镇武装部长的父亲,像"小英雄雨来"一样,躲在荷叶底下,靠芦苇杆呼吸,不敢回家。身怀六甲的母亲被躺椅抬着到处接受批斗。可怜我们处在堤坡下的芦苇杆墙壁,也被英勇无畏的红卫兵小将从坡上推下的涵道大管砸了个窟窿,幸好当时房中无人,不然后果无法想象。此时的奶奶与外公迅速成为统一战线,小脚奶奶抱着大妹,外公一手扶着奶奶一手牵着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向乡下外婆家奔去。沿着河边的小路又窄又坑洼,没走几步,六十多岁的外公只好将我扛上了肩头。那一刻,我感觉外公瘦削的肩好宽好阔。
第二次与外公亲密接触是在七零年代初,母亲接外公来调入县城的我家小住。虽然父母是换了单位继续着"走资派"的批斗,但职位还是得到了晋升。外公在我家的这段日子,我几乎每天都能得到父亲应邀观摩的电影与剧院演出票。这是父亲看有外公在,发给他的票就收下了。父母太忙,晚上陪外公看剧看电影的事就交给了我。我牵着外公的手,小大人式的走街串巷,蹦跳着走向剧院,走向电影院。年逾七十的外公紧跟着我,到观影门口后,总是会从卖冰棒的小贩那,买一支递到我手上,看着我贪婪地吃,甜甜的吮。那时的我,早就把外公不肯给我钱买冰棒买学业本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外公的亲和冰棒的甜。
随后不到两年,外公就因喉癌病危,远在几百里之外的舅舅舅妈到了,母亲抱着刚出生满月的弟弟递到外公跟前,外公握着弟弟的小手久久不愿松开。舅妈在一旁哭呤:外公一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生病了不舍得吃药,将积蓄全留下来給了舅舅舅妈他们。全屋的家人才知道,外公是沿袭旧式传统,一定要给儿子留下财产,才不枉父辈一生。他的吝啬最终是为了施予。
在给外公送葬的那天,少不更事的我,带着大妹妹站在人群中,我虽没有大姨、表姐和舅妈的高声哭叫,但心里也在隐隐作痛,眼泪沿着脸颊滚滚落下,这是血脉里的亲情。母亲也没有哭喊,她的脸憋的通红,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奔涌的泪水。
外公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那三间茅草屋没有了主人,只剩下缝满钱币的蚊帐挂在了那里。
远在天国的外公,您知道吗?那年电影院门口的冰棒,早巳融化了我对你吝啬于我的怨念,您是否也原谅了我年幼之时的逆叛?您会的,我相信!因为我们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