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无论事先考虑得多么周全,准备得多么充分,计算得多么精确,实际的情景总是与预想的状态有误差。
从对歌场回村以后,龙夏夕根据这两天的活动,召集队员们开个短会,调整了工作计划,并重新给各个学生分配工作任务。
散会回家的路上,走在夏夜寂静的山村里,透过屋舍的门窗,可见火塘依然熊熊燃烧着。
白一在堂屋里抱着白玉踱步,哼着成苒和蓝晴语听不懂的摇篮曲。两位女眷在火塘边坐着,手下飞快地穿针引线,在做女红。
正对着门口坐着的白一媳妇,抬眼看见成苒和蓝晴语走进家门,连忙道:“成妹妹,刚才有个人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找你呢!”
“是么?”成苒猜测着,“有说是谁,找我什么事么?”
“没有,只说是昨晚和你通过电话的。”白一回答道,“我跟他说你还在开会,他叫你回家了就给他打个电话。”
白一媳妇接过话茬道:“他好像很着急,你给人回个电话吧!”
“好。”成苒在众人的注目下,克服重重压力走到电话机旁,拨下那串早就牢记于心了的电话号码。
不久电话接通了,但很快就被挂断,几秒钟后电话铃声响起。
“小苒,你终于打电话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去约会了呢。”纳兰风吟笑道。
成苒瞥了一眼屋里的众人,但见他们都在安静地各做各的事情,连咿呀说话的白玉都安静了。屋子静得出奇,成苒不由得倾了半个身子到窗外,方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嗯,是去约会了!”
纳兰风吟喉间传出轻笑声,随即道:“听说哈尼族特别崇尚自由的爱情,这种氛围对于家教严格的你来说应该很不适应吧?”
成苒笑道:“并没有。正是因为长期受到束缚,一旦解放,我才知道自由的幸福。在大学这一年,我已经学会享受自由了。现在还处在叛逆期的我,很是享受这种天高皇帝远的自由呢。”
“叛!”纳兰风吟猛咳了一阵,“我发现你去了云南以后变得越发幽默了。”
成苒对着乌漆墨黑的夜色翻了个白眼,道:“学长你还别不信,我们今晚去看对山歌了,嗯,就是那种男女对唱的情歌,不过是用哈尼语唱的。”
纳兰风吟含笑道:“我知道你有语言天赋,你加把劲,回头带一首完整的哈尼族情歌回来给我听。”
成苒也笑道:“何必舍近求远?这年头录个音多简单啊,正好我的手机现在也派不上别的用途。”
“诺基亚的音质能有多动听,别逗我了。”纳兰风吟嫌弃道。
听着这样的语气,成苒心里甜得找不着北,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我学是没问题,关键是你能听懂么?”
纳兰风吟轻叹一声,道:“歌为心声,音乐的魅力在于不只有歌词,旋律和节奏也能破除边界,同样能动人。也许我听不懂歌词,但你要是学得好,大意我还是能get到的。就怕你学了个四不像回来,却怪我听不懂。”
成苒被激将法激得头脑发热,爽快道:“行!我倒要看看你的音乐天赋有多高了。”
“嗯,我等着,你认真学习啊!”纳兰风吟说完,大笑着挂了电话。
成苒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懊恼地咬了咬唇。
“学妹,发生什么事了?”
蓝晴语拍了拍成苒的肩膀,成苒才回过神来,把还握在手里的听筒挂回去:“没事。学姐,你要用电话吧?”
“嗯。我给家里报个平安。”
“那你用吧!”成苒轻声道,“对不起,用了这么久。”
蓝晴语轻笑着道:“没事。天也不早了,你去洗漱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好的。”
成苒洗漱完毕,蓝晴语已经打完了电话,白玉睡着了,于是大人们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各自安歇了。
“学妹,你今晚和谁打电话啊?”躺在床上的蓝晴语终于还是没按捺住八卦之心,幽幽地问道。
“一个前辈。”
“他好像很关心你哈!”
“哪有?他就是好奇我们在山村里怎么过的。”
蓝晴语继续说道:“我听嫂子说了,他在我们回来之前打了四五个电话来,嗯,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我见过不少谈恋爱的人哈,就你那打电话的语调,和他们颇为相似啊!”
成苒被蓝晴语一席话惊悚得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否认道:“不可能,我们就是比较要好的朋友。”
蓝晴语听着成苒笃定的语气,翻身起来仔细研究了一下成苒的表情,随即滑下被窝里去,叹道:“好吧!我信息量有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睡了,晚安!”
成苒也闭上眼睛,道:“晚安。”
然而心里头究竟不如嘴上那么斩钉截铁。
成苒翻来覆去,直到半夜还睡不着。最后干脆坐起身来,深呼吸了几口夏夜清新的空气。随即却又幽幽叹了口气,看了眼熟睡的蓝晴语,无奈地笑了笑。
经过了两天的适应,众人已经习惯了山村的生活。包括早睡早起、每天只吃两顿饭、保护火塘等等。
一大早起来,众人也像当地人那样刷牙洗脸后就背个竹篓出了门,跟着大部队去采摘蘑菇、野菜,这俨然就像是晨练一样的固定日程。
“活络筋骨”回来后就可以吃上早饭和新鲜的菜了。
对于哈尼族人来说,忙碌的一天在吃过早饭以后才正式开始。
在一个家庭里,除了还没有行动能力的婴儿,其余的人没有谁是吃闲饭的。
成苒蓝晴语借住的人家,10点吃罢早饭,大家就纷纷出门干活了。
老太太把鸡鸭鹅放出了笼子,转身背了个背篓到牛圈把怀了身孕的老母牛牵出来,放牛去了。
白一夫妇背着锄头,到田地里去除草。
至于白玉,平日里都是跟着父母去地里的,这会儿被成苒抱着参加访谈去了。
“今天白师傅全家都要出去干活,”龙夏夕坐在已经摆好桌椅的瓜棚下,给学生们分配着任务,“除了照顾孩子的,剩下的人去洗水果、把零食装盘、煮茶。录音、拍照、速记还是按照昨天的分工来进行。”
众人按照刚下达的指令,分头行动去了。
龙夏夕叫住整装待发的白师傅,道:“白师傅,谢谢您帮我们请来这么多人。这会儿田地里该是很忙的时候,我们就不耽搁您了。到约定的时间,我们自己去接人过来就行。”
“小事!”白师傅摆摆手,“中午白玉他娘就回来喂奶了,到时候会给你们翻译的。”
龙夏夕点头笑道:“好!我们知道了。白师傅您安心去忙吧!”
“这是家门的钥匙,你们要是都出远门,就把门关上。”白师傅把钥匙给了凌渊冰,一家人都扛着农具,带着芭蕉叶包着的饭菜,下地里干活去了。
凌渊冰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钥匙,喃喃道:“老师,表叔把家都交给我们了呢!”
“这没什么吧?大哥出门前也把钥匙交给我了。”蓝晴语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他们都很容易信任人。”
“何止!”成苒逗着怀里的婴儿,“他们连儿子都交给我们了,对不对,小白玉?”
小婴儿被逗得甜甜地笑起来,更是惹人喜爱。
众人正逗着小孩子,白师傅和妻子去而复返,还带着十多个陌生人,男女老少都有。
众人见状忙起身迎接。
“老师,这几个都是隔壁村子的,昨晚对歌的人回去说你们来了,他们就过来看看你们。”白师傅说着,一一引荐,“这是李村的七叔、二哥,这两个小伙子、三个小孩子也是他们村的。这位是杨村的二伯、七嫂、十哥,这几个小伙子是他们村的。我们几个村子都是亲戚,平时有什么大小事也都会互相帮忙的。”
随即白师傅用哈尼语对众人介绍师生一行。
“你们好!”龙夏夕带领学生们和来客们一一握手。
杨七嫂热络地握住龙夏夕的手,道:“听我那小儿子说白村来了大学老师和大学生,我们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龙夏夕笑道:“打扰了!”
“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李二哥挥手让小伙子们把挑着的扁担放下,箩筐里头盛放着猪肉、牛肉、蛋、米和盐。
“谢谢乡亲们的情义,但这些我们不能收。”龙夏夕笑意不减,语气却颇为不容拒绝,“我们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给乡亲们带,住在村子里已经多有打扰。现在邻村的还来送礼,如果收下,我们没脸回学校了,我这个做老师的也没资格教育学生了。”
“这……”来客们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不然这样好了,”白师傅出来解围,笑着说道,“大家都是我家的客人,今天留在我家吃晚饭,这些东西煮了大家一起吃,这样行么?”
“这样……”龙夏夕沉吟半晌,对来客们笑道,“既然也是客人,那我们就客随主便吧!”
“也好!”来客们纷纷赞成。
“哎!”白师傅憨憨笑道,“大家先找地方坐。老师,你不是要问婚俗么?李村和杨村也都是哈尼族,他们的婚俗和我们的差不多,你们一起聊聊吧!”话落,领着几个小伙子把东西搬进屋子里去了。
龙夏夕看向来客,开心地说道:“大家请坐,我们一起聊聊天。”
学生们闻言立刻投入到工作状态,按照哈尼族的规矩,如司仪一般请长者先就座。
白师傅和妻子乐呵呵地准备晚餐去了。中午白一夫妇来接儿子,看见来客众多,也干脆留在白师傅家帮忙。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往往就是这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师生一行因为来客的突然驾临,意外地得以开展三村婚俗对比研究。就哈尼族古今婚俗变化、哭嫁、迎亲、新妇规矩、姻亲关系等方面收集到了丰富的口述材料。
在晚餐酒酣耳热之际,李村和杨村的人还盛情邀请师生一行到他们村子去。龙夏夕一一应承下来。
至此,师生一行终于有一种打开了局面的感觉。
可以预见,未来的田野调查将会更加顺利,甚至会超过预期的收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