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地,一张弗朗及周边各国地图被展了开来。
“这儿?”
“再远。”
“这儿?”
“再北。”
“到海岸线了。”
“说得对。就是海岸线。更精确地说,那是一个岛,高高的悬崖让维京人没办法上去,一等一的险要。”
“……”路德维希对着地图有点无语。
亚历克斯在一旁忍不住笑起来:“一般不会找这样的地方寻欢,你说呢?”
路德维希咬了咬嘴唇。他还是要亲眼看看。姑妈既然要把她推入社交圈,同时严防死守求爱者,那他必然要先了解她。
蒙马特修院,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安德鲁神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拉上亚历克斯,他根据问到的路线一路舟车劳顿,去到蒙马特已经是三天后。
众国环伺的弗朗有一段不长的海岸线,因为悬崖林立的关系也没有发展出像样的港口来,这也是弗朗外交官阁下路德维希不熟悉这儿的原因。这悬崖是如此陡峭,以至于一艘桅杆够高的帆船在悬崖这边停泊,客人可以用吊索滑到瞭望哨上,然后在桅杆上呆上半小时,就能随船直接踏上悬崖对着的另一个悬崖:蒙马特修院。
修院没有正经围墙,只有低矮的石墙稍微阻拦一下小羊,以免它们贪吃嫩草掉到海里去。
踏上那悬空的栈桥,再踏上修院的坚实土地,路德维希惊魂未定:“奇迹一样的木桥……这木桥可有称呼?”
“有的。”迎接他的修士安静地笑笑,“我们叫他安德鲁桥。这是安德鲁神父生前修建的。”
“……真了不起。”爱木工的师傅教出了爱木工的徒弟。
“都是上帝的惠赐。”
路德维希低头跟着划了个十字,随着小修士,沿着蜿蜒崎岖的石路往坡上的修院走去。
粗粝的巨石建筑证明了这修院的古老,仅有的几个老嬷嬷证明了这修院的清白。
没有做成修女服式样的锦绣黑绸和红缎,没有香水味,没有酒味,凛冽的海风从中庭的石柱之间呼啸而过,似乎在宣告是它们雕塑了门外的悬崖峭壁,也将由它们来磨砺门内修士的灵魂。
亚历克斯轻轻靠近他耳后,再重复了一次他的观点:“一般不会找这样的地方寻欢。”
“……”看着周围修士们老的老小的小,鸡皮鹤发搭配惨绿少年的模样,他觉得他们进行禁忌之爱的几率比修院作妓院的几率高太多。
路德维希抬眼看着这粗犷的建筑,又想起外边壮丽的悬崖和惊吓度极高的登岛方式……在这样的地方,他的堂兄朱利安诺第一次见到了诺莉安。
不得不说他现在也理解了堂兄的惊艳。就像寒风刺骨的悬崖上见到岩石间的小花,柔嫩鲜艳,楚楚可怜。
在安德鲁的墓碑前致哀之后,他找到了修道院长:“安德鲁神父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王后把安德鲁神父的遗物堆满了莱恩宫的一整个房间,所以姑妈……一个大人物让我来问问。”
姑妈正式的称呼是凯瑟琳女爵,因为她权力远大于爵位,所以在贵族圈外还真不好解释。
“安德鲁的那些东西啊……”院长恍然大悟一样,哈哈哈笑起来,“原来王后陛下拿走那东西没烧掉啊!”
路德维希无力地笑笑,看来修道院长也和安德鲁神父不是一路人。
院长拿起银壶,给路德维希续上了水,也给自己满上:“安德鲁神父是个怪人。我很感谢他给我们做的风车,和那个栈桥,都是神奇的设计,他的双手和头脑都被上帝祝福过,他是个灵巧的工匠。但是他的知识,应该比他展露的这些要多得多……”
“什么意思?”
“安德鲁神父有个箱子,里边放满了珍贵的手稿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来的,万幸不是从异教徒那儿……因为我有一次意外见到过,那上面大概还是拉丁文。安德鲁神父懂得摩尔人的文字,虽然不会说,但是他会看。他去过耶路撒冷,一路回来存了不少书。……可能那箱子里也有摩尔人的东西?”院长低头沉思着。
“那……那不会被视为异端么?”路德维希想起那些关于王后是女巫的传言,脊背上一阵麻。
院长和蔼地看着路德维希:“书籍就是压榨出来的葡萄浆,里边混合着有葡萄汁和葡萄渣。书籍里有知识,也有邪说,当你心中长存着我主,你就能滤掉葡萄渣,获得甜美的葡萄汁,然后经过自己的理解,把它酿成醇美的酒。”
“谢谢神父。”路德维希低头亲吻了院长递来的十字架。
“主保佑你,我的孩子。”院长笑笑,“这里与世隔绝,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你可以把你左手心里的东西放回去了。”
路德维希沉默地站起来,把那钢钎一样的细长匕首塞回自己马靴里。
“我和王后是安德鲁神父在这世上最后两个朋友。”他看着路德维希,微笑着,“与其关注我会做什么,你不如还是多劝劝王后吧。那些书籍,如果她不是个王后,而是像以前在蒙马特时那样,她大可以保留它们直到她死,想看多久都行。但是现在,最安全的还是烧掉。”
告辞前,路德维希低头让神父把他温暖的手掌按在自己头顶,以获得旅途的祝福。他已不知多少年没让教宗以外的人这样做过,更别提教宗的摩顶对他而言还是社交形式的一种罢了。
然后他踏出教堂,叫上逗海鸥玩儿的亚历克斯离开了蒙马特。最安全的还是烧掉。神父这句话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