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子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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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

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

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

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

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

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

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

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

钟鼓乐之。

——先秦.无名氏《关雎》

一     

我嫁进王家大门时,小叔子已经是二十四岁。这个年龄在农村是正谈对象的好年华。

小叔子身高一米六八,皮肤白净,浓眉大眼,口方鼻直。论长相,要比我先生还俊朗;论头脑,他识文断字,就是和女人一说话就脸红。他喜欢看书,如:《人与自然》《大观园》《天文地理》等,因为热爱天文学,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他却购置了一台价值近千元的天文望远镜,放在住室的角落里,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对着星空瞭望。他还酷爱书法,在十几平方米的陋室,练的毛笔字画以及照着天文图画描的地球、月球表面图一沓一沓,这些图画被他整齐划一地挂在洁白的墙上。一到炎炎夏日,画的墨水汁液经过高温发酵,散发出阵阵恶臭,犹如人类散发出来的脚臭气。在室内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一组米黄色的书柜,摆放着他钟爱的各种书籍。小叔子还喜欢音乐,五音不全的他买了一把暗红色的吉他挂在床的正上方,给人一种文艺气息的氛围。如果家里有朋友来,他很自豪地拿起吉他,用粗大的手指在琴弦上扒拉,蹦出几个不协调的音符。只要客人一笑,他的嘴巴就乐开了花,露出一口洁白的玉米牙,说:“咋样?”

朋友说:“中。”

他又兴奋地拿出小巧精致的口琴,放在薄薄的嘴唇上,吹出呜呜啦啦的音节,听不出是什么曲调。他自顾不暇地忙活着,不管朋友喜欢不喜欢,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客人啥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没走的朋友会夸他两句:“你的爱好挺广泛的。”

“嘿,瞎玩呗。”

“行,你会有出息的。”朋友礼貌地说。

“净整这些没用的。既不能当饭吃,又不会传宗接代。”婆婆看到儿子摆了一桌子乱哄哄的毛笔字画,嘟囔道。

小叔子看婆婆的啰嗦又来了,不耐烦地说:“你懂啥?这是艺术。”

“啥狗屁艺术。我看哄小孩差不多。”婆婆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唠叨。

“妈,弟弟有份爱好是件好事。”初来乍到的我支持小叔子的热爱。

“看吧,还是俺嫂子会欣赏。”小叔子听到我的夸奖,露出一丝得意。

公公、小叔子、先生在同一家工厂工作。在工厂当领导的刘叔与我家错对门,经常来我家串门。傍晚时分,吃罢晚饭的刘叔听到小叔子在屋内弹吉他,他和气地说:“王霆,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我现在还不想结婚哩。”王霆抬头冒出这句话。

“你这啥态度,也不问问啥条件就一口拒绝。”关系熟络的刘叔实话实说。

“嘿嘿,我还小着哩。”王霆呲着一口齐整的牙齿说。

“还小着哩!像你这年龄,人家都当爹了。”刘叔不客气地说。

我初来王家时,房子是租来的,第一次进门,刘叔看我比先生王轩小六岁,又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以为我不知道王轩的家境,盯着我看了半天,意味深长地说:“这王轩的家庭情况你知道吗?他又是家里的老大,你可要想好了。”

刚过二八年华的我傻乎乎地说:“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踏实肯干就行。”

我和王轩的顺利结合,公公心想:这小儿子会不会也像大儿子一样领回家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公公虽然嘴里没说,脸上的表情已经暴露他的自豪之气。他看着刘叔背着胳膊走出院落,鼻子一哼,说:“真是瞎操心。”

我看公公对小叔子的婚事不放心上,刚进入王家的我又能如何?

在农村,谁家有没结婚的小青年,村里的乡亲看你家条件差不多,说媒的能把你们家的门槛踩烂了。公公在工厂是采购员,婆婆对老人又孝顺,家里是出了名的五好家庭。王霆又长得白白净净。当“红娘”的就会不断往家跑。小叔子坐在桌子旁边照着地球仪画图案,头都不扭,一句话:“还小着哩。”

“红娘”一听这话,面红耳赤,扭头就走。公公也不阻拦,让他们随风而去。

乡亲提了几次媒没成功,让那些说媒的人背后说了不少闲话。

刘叔的儿子从外地做生意回来,热心的他给小叔子介绍了一个刚下学的小姑娘。

小叔子本不想见,是婆婆为了给人面子,催他相亲。小叔子和姑娘见面那天,我带着女儿去了娘家,自行车刚回到家门,就听到小姑娘对小叔子说的话从窗户眼里飘出来:“你的裤腿子褊得那么高,是打鱼,还是相亲哩?屋里弄得一股子脚臭气,乌烟瘴气。”

“你不懂,这是艺术。”小叔子嗫嚅道。

“狗屁艺术。就是一堆废纸。”我把车子靠墙边扎好,还没把小女儿抱下来,小姑娘已经走出了小叔子的屋门。

我抱着女儿进屋,小叔子的眼睛翻了翻,无所谓地对着墙上的地球图描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草儿青,花儿红。小叔子也在家里的鼓动下见了几个女孩,都无始而终。他每天从工厂下班回来,自行车在当院里一扎,无所事事的他就钻进自己的小屋,紧紧地抱着他的吉他,从琴弦上蹦出一段音符:我好烦,我好烦。

婆婆听着儿子弹出杂乱无章的声音,猜出了八九不离十。她妹妹来玩时,也就是我二姨,看着不爱说话的外甥,也起了急,给小叔子介绍了本村的一个离婚女人。

这个女人不到三十岁,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儿孩儿,第一次来到我家。我看她苗条细腰,柳眉杏眼,暗黄色的皮肤,说话温声细语,人很勤快。论人品,蛮配得上小叔子。小叔子对这女子也客客气气。第一次见面,二姨让婆婆给人家见面礼,小叔子也得有礼数,这是风俗,也证明相亲成功。

过了两天,女方打来电话,说要去县城转转,这个要求是我们这里的习俗,也是双方的年轻人相互了解的一个过程。婆婆大力支持,我也鼓励小叔子:“王霆,你要主动点,显得热情。不能让人家觉得咱嫌弃她的身份。”

“行啊,嫂子,你放心。”王霆对我信誓旦旦。

在金黄色的晨曦中,我抱着女儿和婆婆站在大门口看着王霆兴奋地出发了。

从早上七点,直到日落西山,还不见小叔子回来。我和女儿都有点饿,坐在桌子旁边等着吃饭,婆婆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向小儿子出发的地点张望。

星星已经在湛蓝的天空下闪着光,从南面看见两个黑点,走进了才发现小叔子累得灰头土脸。那名女子也疲惫不堪的模样,撅着嘴,耷拉着娇俏的脸。婆婆赶忙走上前,拉着女子的手说:“你们可回来了。走,进屋吃饭。”

女子朝婆婆挤出一丝微笑,说:“不了,俺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婆婆又想张嘴,女子淡淡地说:“我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婆婆挤出一丝黄瓜瓣似的笑容,说:“那好吧,王霆,你去送送。”

“不用。”女子一身干练的服装,脚上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大路的方向走去。

王霆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还沉浸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光里意犹未尽。

黎明的太阳刚从东方升起。婆婆正在厨房里做饭,堂屋客厅的电话“叮铃铃”响了。王霆在睡梦中被惊醒,身子却懒得动。婆婆来到客厅,抓起电话,对方传来:“姐,你们家王霆咋那么实兴(老实)?人家在饭店吃饭,还等着人家端到面前;多少出租车不会坐?硬是走几里地坐个破三轮车,就为了剩几块钱的路费?我也真是服了!”哇啦哇啦,二姨对着婆婆一顿牢骚。

婆婆连忙解释:“王霆不经常出门,不知道咋……”

“不用解释,人家说了,不同意这门婚事,还把你们给的见面礼退给恁。”还没等婆婆说完。二姨一通泄愤,弄得婆婆哑口无言,张嘴瞪眼地看着来到身边的王霆。婆婆看了一眼王霆,他的内心慌乱不堪,赶紧把眼睛移开。这时候的婆婆才觉出王霆和常人的心理动作不一样。回想他小时候走路总是靠着墙根走,有人问他时,他说话唯唯诺诺,脸色羞得像是一块大红布。原来,他爱看书画是假,心里的自卑是真。

公公听到说话声,漫不经心地说:“王霆还是个青头丝,说媒的也不想想,给王霆介绍个啥!”

“得了吧,少在这添乱了。”婆婆瞥了一眼公公,嗔怪道。

“三条腿的蛤蟆不多,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公公自言自语。他不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儿子,大儿子优秀,小儿子也不会差到哪去。

日子在不咸不淡中飘过,说媒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只不过是说的小姑娘不是嫌弃王霆老实,就是介绍的离婚女子嫌弃王霆办事不豁达,没有男人的风度翩翩,也没有男子该有的大度。特别是离婚女人想得多,生怕自己从火坑里跳出来,又跳进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漩涡里。

时间长了,小叔子的婚姻一直在婆婆的心里悬挂着。别人不敢说,我不敢直言,只有二姨和婆婆亲近,毫不避讳地说:“姐,恁家的王霆太实在,又拙嘴笨舌。得找个能说会道的,能掐会算的女子领着他过日子,要不,这王霆对外面的事情不了解,干完活就知道对一屋子的破书研究有啥用?”

“话是这么说,这得好找呢。谁家的女子愿意跟着他?”婆婆的一脸褶子更加层层叠叠,又无可奈何。

“咦,看你说的,那是缘分没到,也怪俺姐夫没管教好。”二姨又是宽慰又是责备。

公公一听,撇撇嘴,心里怄气又不便说。只有王霆眼睛始终不离他的书画册,表情却是一脸木讷。

王霆在公司干活的一个同事小李,家住北李庄,与我们村庄相离很近,他一个表妹在郑州打工,听说女子的丈夫在外面寻花问柳,表妹一气之下,和丈夫离了婚。小李就琢磨着王霆老实,给撮合撮合。

见面那天,小李领着表妹来到我家。我当时正在牵着女儿的小手学走路。把女儿放到墙根边,我蹲在相离她两米的地方,她乍着小手,一笑露出白白的小奶牙,哈喇子顺着小嘴溢出,走几步,紧张地扑到我怀里咯咯笑。我也欢喜地发出爽朗声。

此时,女子肩上挎着米黄色的皮包,一身简便的乳白色职业装,长发飘飘,眼上挂着一副黑色的大墨镜。我见来人,连忙抱着女儿迎上去,女子把墨镜往头上一推,大墨镜卡在脑门顶上,俨然一位大姐大。我微笑着打了招呼。女子也礼貌地向我回敬。婆婆正在厨房做饭,听到有人来,笑嘻嘻地出来迎接。

女子朝婆婆看了一眼。婆婆盯着眼前的摩登女郎细细打量。我抱着女儿站在王轩身后。女儿瞪着黑黝黝的眼睛盯着眼前的陌生女子。

小李领着表妹在堂屋里坐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不停地呱嗒着:“咱家的王霆是个大好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你跟着他,放一百个心,不会给你找闲事。”小李说着,眼睛鼻子不停地一挤一眨,不知是鼻子痒,还是眼睛里有虫子。

我抱着女儿在院里玩耍。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地从窗户缝隙里飘出来:“我表妹在郑州干的是销售工作,社会经验很丰富。王霆,以后得靠小任领着你过日子。”

王霆坐在墙角的凳子上,像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脸上泛着红晕,激动得说不出话,点头如捣蒜。

二   

来时就到了中午,这该吃饭了。婆婆准备把饭菜端上桌。小李走出堂屋门,大步走到我跟前,说:“这到了饭店,你这个当嫂子的得陪着。”

我愣了一下,忽又明白过来,又怕孩子闹腾,笑着说:“我就不去了。让王轩陪你们吧。”

“去啥啊,这️我都安置好了。”我跑进厨房,告诉婆婆,婆婆责怪道。

“去就去吧,人家在大城市里跑,吃不惯咱做的饭。”我眨着眼睛给婆婆示意。

婆婆无奈,堆起一脸褶子勉强笑着,说:“去吧,我做的不合你们年轻人的口味。”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婆婆苦笑一下。

待到他们酒过三巡回来时,不知道他们在酒席间都说了啥,也不知道都点了哪些菜。只看到王霆一脸尴尬地笑。婆婆觍着脸问:“今天吃饭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就一百二。”王轩脱口而出。

“还没多少钱呢,吃一次饭都够我给你们做一个月的饭了。”

“哎呀,妈,看你说的,这第一次见面哪能这么小气?让人听见不笑话咱。”我劝慰婆婆。

“不说花了多少钱,就看这人品中不中。”王轩在一旁插话道。

王霆不说话,只是腆着笑脸,坐在自己的桌子旁边拿起吉他,放在短粗的大腿上,用宽大的手掌一扒拉,几个音符跳出来,似乎是:月亮代表我的心。

微风吹过,时间也在悄悄溜走,不知不觉地过了半个月。那女子走后,再无音讯。王霆下班回来就泡在屋里描画他的月球图。我牵着小丫来到他屋内:“王霆,你没再和那女子联系?”

“啊,没有。”王霆没抬头。

“咦,你是男人,得主动点。”我开导他。此时的王霆抬眼看着小丫,眉毛挑了一下,说:“不着急。”

“不着急,你都二十九岁了。”我催促道。

“哦,我都忘了自己多大了。”王霆放下手里的彩色画笔,说:“我抽空给她打个电话。”

“上紧点啊!”看着小丫趔着身子向外走,我提醒王霆。

第二天早上,我抱着小丫走向厨房。王霆刚从厨房出来,左手端了一碗蜀黍糊,右手端了一碗炒白菜。手心里揌着两个大蒸馍,看见我,停住了脚步,脸色红红的,说:“我也黑(方言:昨天晚上)给她打电话了。她说,让我去郑州找她呢。”

“哦,你自己琢磨琢磨。”我轻描淡写。

“琢磨啥?我看八成就不中。你看那穿衣打扮就不是咱家的人。说媒的也不看看搭配不搭配,净是图吃图喝。”婆婆一语道破。

我立即制止婆婆的大嗓门:“妈,别这样说,你这话让邻居听见又笑话咱?”

“笑话啥?俺孩儿又不憨不傻,还不知道颠倒横竖?”婆婆越说越来劲,说话像是串糖葫芦。

王霆给那女子联系了几次,女的只用缓和的语气推说,你来郑州找我吧。得了,这已成定局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三     

给王霆说媒的那个小李怂恿王霆:“你嫂子也是,事后诸葛亮。那天让她去陪客她不去,事情搞黄了吧。叫我说,你嫂子纯粹是怕你找个媳妇给她分家,故意推辞。”

这话飘飘然传到我的耳朵里,气得我哭笑不得。我居然怕王霆结婚婆婆给我分家?真是黑白不分,歪曲事实。

世间事,纷纷扰扰。外人对我的评价只能当耳旁风。也有婆婆的亲戚不明就里地说:“你咋不把恁娘家门儿的姑娘给恁弟介绍一个?”

我,我一个出了门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从有孩子后,很少去娘家。我既要照顾孩子还要上班,忙得像陀螺,哪里知道谁家有姑娘?谁家的女子没嫁人?

我听了亲戚的调侃,慢悠悠地回怼:“你们这样早说,我结婚时,让我娘家陪送一个姑娘来当弟媳了。”

我不冷不热的话让那些亲戚闭上了取笑的嘴巴,再没有在我面前瞎叨叨。

四   

时间晃晃悠悠。我的女儿慢慢长大。我们和孩子挤住在一间屋里不宽敞。王霆的婚事也成为村里的笑柄。王霆心里越来越自卑。特别是看到村里有办喜事的,他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一次,王霆看着刘叔做生意的二儿子离婚又娶媳妇,不但娶了个年龄比男方小,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王霆看着人家热闹非凡的场面,再想想自己一次又一次相亲失败的局面,心里落差很大,耷拉着脑袋蹲在墙角不说话。有人鼓励说:“你以后有的是机会。”

王霆声音很低,像是嘀咕:“我爸也不给我们盖房子。这住在别人的屋檐下,谁愿意嫁给我?”

这些话像是一阵风飘进公公的耳朵里,他气得指责王霆:“你这孩子不长心眼,怨得了我吗?早知这样,生你干啥?”

我听到公公如此刺耳的话语,忙对婆婆说:“别让我爸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这房子也确实住不下。是该向村里申请宅基地了。”

我的话,婆婆没有反驳,只是拿眼瞥了一下公公,公公坐在厨房门外的凳子上干瞪眼。

在我和王轩的协助下,公公向大队部叙述了住房问题。大队了解我们家的住房情况后,立即开展工作会议。执行了住房规划。

我们为了自己有一个更好的家,卯足了劲,把省吃俭用的钱用在刀刃上。经过一年的不懈努力,两套整齐亮眼的楼房在田野里拔地而起。

我们的新房子盖起时,王霆的年龄已经是过了而立之年。不但婆婆的外甥媳妇给王霆介对象,几个外甥女也操着小老表的婚事。其中有个二表妹,家住县城,她女儿在小学校里学习,表妹结识了女儿的老师。这个女老师相离我们村子不远,其母早就离世,跟着父亲相依为命。表妹熟知,一心想要给小叔子撮合。

那天是星期天,表妹领着女教师来我家看。我这个当大嫂的为了落个好名声,竭尽全力地招待,不说买的水果点心。还特意把娘家送来的大红公鸡宰杀了。那名女子看着新盖的亮堂堂的两套楼房,再看看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二十八岁的女教师也一脸灿烂。

我们在一起吃饭,谈天说地,画面温馨。王霆也春风满面,端着饭菜迎来送往。表妹问女老师:“要不要见面礼?”

“不用,我们新事新办。”女老师说话干脆果断。表妹和女子走老远后,王霆还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目送她们。

第一次见面,印象良好。我对婆婆说:“再见面,一定要给女方见面礼。”

我又转身对王霆说:“去买身新衣服。别再穿那些邋里邋遢的旧衣裳。”

王霆痴痴地傻笑。婆婆害怕王霆没眼光,对我说:“英,你去给恁弟撺掇撺掇,他的眼光不行。”

我为了早日解决小叔子的婚姻大事,满口答应。

五 

新衣服买回来了,又逢星期天。王霆提前给那名女老师联系好了,准备着骑车去二姨家见面,在王霆准备出发时。我问:“你装钱了吗?”

“早准备好了。”王霆肯定地说着,推着车子飘出了小院。

王霆先骑车来到二姨家。二姨正在家里洗衣服,随口问:“带钱了吗?这次可不能空的。”

“嗯,装着呢。”王霆坚定地说。

“行,有就好。”二姨又低头洗衣服。

女老师还没来,王霆焦急地站在大门口等待,看到女子的身影出现,王霆兴奋极了,跑出去迎接。女老师像是仙女下凡,面如桃花的她站在王霆面前时。王霆伸手掏向裤兜,仔细一摸,傻眼了。王霆二话不说,扭头就骑车往家赶。这车子就是带上翅膀,来回也得半个钟头。当王霆从换下来的旧衣兜里掏出二百块钱再次来到二姨家时,他伸手递给那名女老师。明白过来的女子看到王霆如此尴尬的行为,气得跨上自行车跑出二姨家的院落。落得王霆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女子飘向远方。

一会儿,对方就给表妹传来电话:“你们只说他老实,我没想到他这么老实,老实的窝囊!”

二姨知道了这档子事,对着王霆一顿数落:“自你进门我就问你带钱了没有,你早早摸摸口袋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如果真的没带钱,你问我张嘴,姨会不给你吗?真是傻孩子!”

公公也气得语无伦次地说:“唉,你真有成色,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哎呀!咋个说你呢,不长脑子的人。害得别人瞎张罗一顿。”婆婆也连声叹气。

“妈,你们也别说王霆了,他心里也不好受。”我阻止了婆婆的话语。

王霆蹲在院内的墙角处,半天不言语,脸色一赤一白,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上搬运食物的蚂蚁。公公以为王霆没听他的话,腾腾地走过去,朝着王霆的屁股踢了一脚。王霆蹭地站起身,朝公公翻翻眼,皱着嘴上屋去了。

那天晚上,表妹通过电话,和婆婆说了很多话,最后总结:得给他介绍一个不管长相如何,只要能持家理事就行。

春去秋来,迎来送往。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和蔼亲近的大表姐遇到自己工厂里一个外地来的女子,这个女子长得浓眉大眼,个子不高,胖胖的,皮肤有点黄黄的,贵州人。是被第一任丈夫家暴后离婚跑出来的。她的妹妹嫁到离我们这不远。表姐看这个女子吃苦能干,想着姊妹能在此落脚也好有个伴。再说王霆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见面后,就直接把女子安置到我们家。晚上让他们住在一起,希望生米做成熟饭。

女子的入住,表姐交代我这个当大嫂的招待好未来的弟媳。我也不敢怠慢远方来的客人,除了上班,闲暇时陪着聊天,介绍一些当地的风俗。可是,过了两天之后,在第三天的清晨,女子突然提出:“我要回去了。”

“不习惯这的生活吗?”我惊讶。

“不是。”女子害羞地低着头。

再问就没有回答。我问王霆,王霆只是笑而不语。

大表姐二表妹一听女子要回,立即开车跑来调查似的。他们都说不出原因何在。大表姐一脸疑惑,可又无法张口,最后猜疑到了大概,怂恿我:“你去问问?”

“为啥让我问?”我一脸懵。

“哎呀,你是大嫂。我们这姐弟关系没法问。”表妹说着,趴到我耳朵上低语。我一听,脸上也瞬间发红,可又受人之托,厚着脸皮走上前,小声问王霆:“你们办那事没?”

“啥事?”

“那事。”

“哪事?”

“哎呀!就是男女房事。”我情急之下,红着脸,憋出这几个字。

“没,没结婚,就不办那事。”王霆终于听懂,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哎呀,蠢驴。”气得二表妹脱口而出。

女子走了。婆婆唉声叹气。公公气得埋怨王霆:“真丢人呐!我看,你以后就打光棍吧。”

“王霆,你的书回来了。”王霆刚坐在桌子旁边端起饭碗,村里的邮递员就送来了王霆定的天文学书籍。

公公听到叫喊,出去拿回来书本向桌子上“吧嗒”一扔,眼睛暴突,说话声音像炸弹:“给,你的新媳妇儿。”

“咋了,这碍着恁的啥了?”王霆翻翻眼。

婆婆唉了一声,无声地端起饭碗,又放下。

日子一晃而过。看着和王霆一样的男子都成家立业,有的孩子已经上了小学,还不知道王霆的对象在哪里。亲戚朋友们都出动了一遍,也没有结果。就在婆婆失望。公公生气的时候。村里一个专业介绍对象的老人来给王霆说媒。公公一听:“不行。你这样好像是我们家王霆找不到媳妇一样。”

话虽这样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中不中?经历这么多次相亲经历。王霆也着急了,嗫嚅道:“不中,你给我介绍。”公公瞪了瞪眼,想张嘴,话到嘴边,又伸伸脖子咽了下去。

公公虽然气愤,但是,为了王霆下半辈子的生活有人陪伴,低声说:“就听你们的吧。”

这次,王霆是出去和女方见的面,长得啥样我也不知道。都到这时候了,小叔子还有挑剔的可能吗?有人调侃说:“只要是女的,下雨知道往家跑就行。”

这次相亲回来,王霆也没说啥。媒人说啥就是啥。你说往东,王霆绝不朝西。对方也没说啥,都是媒人在来来回回地传话。他们说的是双方都没有意见,只等找个好日子把这个婚事定了,免去双方老人的心愿。

既然这么说,我们还不赶快安排?

婆婆的褶子脸兴奋得像是吹起的小气球,熨帖,喜气。婆婆还去超市购置了许多新鲜的瓜果蔬菜。酒水都准备得停停当当。王霆激动得又是吹口琴,又是弹吉他。女儿看到大大会这么多才艺,趴在大大的桌子上,仰着小脸羡慕地望着她心目中的大神。

我的袖子褊得高高地,在厨房里帮婆婆摘菜,洗菜,焯菜,拌菜,忙得手脚不停。婆婆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高兴得走路像是扭秧歌,又是炒,又是炸,平时不露厨艺的婆婆煎炒烹炸的技术全用上了。忙了一上午,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我们也把菜调配完成,有凉拌芹菜、莲菜、小葱拌豆腐、有卤肉拼盘、烧大肠、油焖大虾,水煮酸菜鱼、清炖狮子头等,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摆了整整一大桌子,简直就是满汉全席。

我们看看钟表的指针快到中间。王霆焦急得坐不住,在大门口不停地转悠。公公早从工厂回来当陪客,他看烟酒摆放的地方不对,又伸手拿起,放到桌子中间,感觉还不对,又拿起,放这不是,放那也不对,犹豫不决的样子。

七 

时间一分一秒地划过,婆婆也着急了,这咋还不见人影呢?婆婆忍不住了,对正在洗手的我说:“英,你出去看看。”

我看婆婆神色不好,不敢多说,站在大门口,手搭凉棚,向北望望,再向南看看。我像是一个雷达,顶着大太阳转了一圈,左顾右盼不见有年轻女子的人影。

“英,你过来?”正在我郁闷之时,听到有人叫喊。原来是新房子前面的邻居大婶叫我。

我诧异地走到她跟前。还没等我开口:“英,俺外甥女不同意这门亲事。可那说媒的非要俺外甥女先定下,说先接着钱,吃完饭以后再慢慢解决。可俺外甥女吃不下这口饭啊!不信,你去俺家看看,俺外甥女没法出来。就委托我给恁解释。”

此话一听,我顿时明白了。

可这咋给婆婆交代?

说谎吗?

不会。

如实说?

正在我犹豫不决时,两个男人,一老一少,一胖一矮,向我走来。大婶看见有来人,不声不响地回家了。

“饭菜准备好了吧?”我还在云雾之中。一老年“红娘”说话了。

我一脸冷漠。

“你们的礼钱可不能小啊!”中年男子眨着眼睛说。

“不会小的。”我咬着牙,蹦出几个字。

一老一少根本不看我脸色。径直走进我们家的小院。

婆婆一看只有他们两个,红润的脸色唰地耷拉下来。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堂屋,看到满桌子的酒菜,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说:“做得不赖。”

“是不赖。可这不是给恁做的。”我冷淡的话语像块冰,眼神像把锋利的刀子能把他们穿透。

公公看只有两个老男人,还坠在云雾雾之中的他,诧异地问:“咋不见女方人呢?”

“哦,他们可能还在路上走着吧。估计快了。要不,咱先吃着?”中年男人舔着笑脸说。

“你能吃得下吗?”我眼神如剑,射向男人。

“咋,咋吃不下?”男子结巴。

“你们是骗吃骗喝的?”我厉声反问。

事到如今,我只有把大婶刚才说的话复述一遍。

婆婆听到这段话,脸色忽明忽暗,浑身打颤,真想骂他们个狗血淋头。强压住心中怒火,冷笑一声:“吃呀,你们吃呀!”

那男子的脸皮一红一黑,羞得没地搁似的。老头摸着自己的后脑瓜,不住地说:“看这事弄得,这事弄得。”

那天,大家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吃得却索然无味,王霆躲在自己的屋里没出来。节俭习惯的婆婆,不舍得把菜倒掉,拿起筷子,声音沙哑地招呼大家:“来,吃,吃。就当是提前给我过寿了。”

那次的饭吃得真噎人。

自那次后,婆婆的心被伤透了。谁来给小叔子说媒,婆婆都一口拒绝。王霆的心理更是自卑。出门上班,总是走小路,生怕大路碰见熟人自己无地自容。

过了有一年,王霆的心理才缓过来精神。婆婆在吃饭时,“唉”了一声,然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人生哪有万事如意,只不过是劝人的。我现在也想开了。英啊,将来霆儿老了。你们让小丫给她大养老送终吧!”

“妈,咱也不能这样灰心丧气。可能是王霆的缘分不到吧。”我安慰婆婆。

“老嫂子。”婆婆正愁呢,那个老红娘又来了。话音没落地,老人已经坐到婆婆面前,又一五一十地说起了他要介绍的女子。

八 

婆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次说啥都不行。”

“老嫂子,恁兄弟这是最后一次。让他们见一面。如果不行,我是最后一次蹬恁家的门。”

婆婆看看我,又看看那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屋内画画的王霆也走出了房门。大家的眼睛相互看了又看。王霆执着的眼神落在婆婆身上。

经过大家商量,我和王轩一致鼓励王霆去相这个亲,公公说,再给王霆最后一次机会。

“红娘”领着女子见面时,女子高挑身材,穿着干净利落,大大的眼睛,皮肤有点糙,看着皮肤白净的王霆只是腼腆地笑而不语,王霆傻笑着弹️起他的吉他,从手指间跳出几个音调: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日子……

这次见面,两人一见钟情,王霆虽然比女方大六岁。女方看着王霆室内的陈设以及画的月球图案等,眼睛里充满仰慕之情。女方抚摸着他的吉他,心里暗生欢喜,王霆的自信感油然而生。

女子走后不久,这位“红娘”就趁热打铁,催问啥时候订婚,啥时候结婚?有了前车之鉴,公公和婆婆不再急促。希望他们相互了解,免得又吃后悔药。

“红娘”笑笑说:“都老大不小了。赶紧让他们结婚吧,免得夜长梦多。”

婆婆的嘴微微张了张,没有说话。等于默许了。

为了表示诚意。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该走的程序不能少。最后问题出在彩礼上。彩礼数超出了公公的预想:三万。

婆婆一听说三万,那在当时的数目真不小,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公公直接一句:“不中。”

九   

一说不中二字,王霆的内心刚建立起的自信崩塌了,拿着的书籍“扑哧”一扔,咆哮道:“你们说不中就不中了!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你们还不舍得钱。你们是想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吗?你们从来就没有关注过我的感受。我从小身体柔弱,两岁才会站立,两岁半才会走路,三岁才会说一句囫囵话。你们从没有夸过我。在你们眼里,我那一点都不如我哥。所以,我为了引起你们的关注,学画画,弹吉他,看书籍,吹口琴……我尽量多学才艺。想让你们多夸夸我,可你们除了打击我,嘲笑我,给予我什么?”王霆呜呜啦啦地哭诉自己的委屈,眼泪鼻涕顺着脸颊滑落。我看到如此画面,心里一颤,只知道小叔子不爱说话,原来,他的委屈都深藏在他的热爱里。只有懂他的人才了解他内心的卑微,才悟出他真正想要的尊重。

“你们不愿意这门婚事,我愿意。这钱就算是我借你们的,以后我还。”王霆忽地抹了一把鼻涕,朝手心里一擦,愤然说出这句话,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把房门关得地动山摇。

公公从来没有见过儿子如此的愤怒。婆婆也被儿子震得哑口无言。我们都静静地待着,时间似乎是静止在这一刻。

过来好久,似乎是过了半个世纪。婆婆看着我。我已经猜透婆婆的心思。在我走娘家时,父亲开导我:“你弟不结婚,将来是你们的负担。如果有个伴,你们就省心多了。”

我回想父亲说的话,大方地走向公公身边,说:“爸,您老的钱不够,我也能凑点,咱说啥不能再让外人看笑话。”

公公窘迫地看看我,只轻轻地一声“嗯。”

王霆在屋里听到我们的谈话。打开另一扇未开的窗,声音非常清晰:“谢谢嫂子。”

定下婚期,就开始张罗婚事。忙碌的日子像马达,不停地转。

结婚的那天晚上,新娘子坐在喜庆红艳的床沿上。王霆看着羞涩的妻子,脸上透着男人躁动的红晕。他深情地拉着妻子的手……

夜已深,单身了三十多年的王霆终于有人在他身边陪伴了。

天蓝蓝,彩云飘飘。

小叔子依然照时上班。我看着王霆的新婚妻子闲来无事,就笑着说:“王霆订阅了那么多书籍,你没事可以看看。”

王霆的媳妇眨着大大的双眼皮,只笑不答。婆婆走过来,朝我挤挤眼睛,我不知为何,跟着她来到厨房。婆婆看王霆的媳妇在院内赏花,悄悄告诉我:“她不认得字。”

“真的假的?”我惊讶。

“王霆给她钱时,她不知道多少。”婆婆压低声音说。

我将信将疑地来到弟媳旁边,随口问:“恁家几口人呀?”

弟媳眨巴眨巴大眼睛,羞羞地说:“俺爸,俺妈,俺哥,还有……”

我真是差点惊掉下巴!

“噢,我说这么大年龄还没有结婚,幸亏遇见咱家的王霆。”我悠悠地对婆婆说。

婆婆哈哈一笑,释然了。悄声说:“他们两个真是弯刀对着瓢切菜。呵呵”

新来的弟媳不识字的消息瞬间被西北风刮的到处都是。在我串门时,乡亲打趣道:“英,恁弟媳怀孕了吗?你不教教他们!”

“去,你们瞎操心”我哂笑着轰他们。

弟媳来了没多久,就对婆婆说她想吃酸的。婆婆一听,诧异地问她月事啥时候来的?弟媳羞涩地把脸扭到一边。婆婆阴沉的脸上终于亮堂了,笑着说:“你想吃啥?给妈说一声。”

弟媳怀孕的事儿又顺着风刮得满街跑。乡亲们嘻嘻哈哈地说,这结婚晚,恁家的王霆不少“锄地”呀。

“好运来,好运来……”嘹亮的歌声飘荡。如今的小叔子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闲暇时,教妻子认字,把略通的才艺传授给他的儿女们。他们是他忠实的粉丝和仰慕者,他俨然成了这个家的“老教授。”

呵呵,看着一家人和和睦睦,欢天喜地的画面。王霆内心也感觉自己形象高大起来。在厨房吃饭时,口里嚼着喷香的饭菜,得意地说:“你们不是说要找一个人领导我吗?哼,看来,还是得我领导着她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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