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爷爷有感

        去年国庆节放假回家,爸妈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回老家看看爷爷。我打电话给爷爷,打了第三次才被接通,电话里传来爷爷粗犷的嗓音,说下车之后在村头小卖铺等他,他开电瓶车接我。我怎么拒绝,爷爷都不同意。在他看来,我还是那个七八岁,还扎着两个小揪揪,满眼懵懂的小姑娘。可是,近七十岁的老人了,还逞强来接我,实在让人担心。

        预计四点到的我,三点十五就到村头了。我估摸着爷爷要到三点半过后才来,心里还盘算着,怎么打发这二十分钟。我还没走进小卖铺,就听到爷爷沙哑的说话声,我一愣,爷爷已经到了呀!听这声音,爷爷的身体又不好了吗?没听爸妈提爷爷感冒呀!怎么声音哑成这样?我推门喊了声“爷爷,您这么早就到啦!”爷爷转头看见是我,笑着说“不早不早。在家也闲,来看人打牌呢。”小卖铺的大叔也认出了我,打趣道“我就说王叔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打牌,原来是接你来了呀!丫头,你爷爷可两点钟就来啦!”我愣住了,不是特意嘱咐过爷爷嘛?别让他早早来等,结果……

        我坐在后面,望着前面骑车的爷爷,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脊背突出,根根骨头清晰可辨,仿佛上面只裹了一张皮。他扶着车头,弯着腰,看上去就像一根颤微的弓。我的心微微一紧。

        爷爷年轻时身材壮实,仿佛有使不完的劲,除了下地,还会给别人家犁地。小时候,爷爷经常带着我,他干活,我在旁边玩。印象中,爷爷帮人家犁地,那是个怎样的画面呀?体格健硕的爷爷,脊背宽阔,两腿站立如柱,两臂肌肉暴起,挥舞起铁锹或者铁犁,毫不夸张,就像神话里威武的神兵天将。我甚至想,最绚烂的笔墨描绘出的油画也不能把那种震撼体现出来吧!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套个时髦的流行语,当时我的眼睛自带滤镜。因为直到前段时间,我妈给我发了几张泛黄的老照片,其中有张爷爷和养的狼狗的合照。这时我才恍然明白,我的印象与现实着实有着很大差别。因为当时生活窘困,爷爷应该戴着粗劣的草帽,穿着补丁的衣服,或许鞋子都是破到露脚后跟的。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但我还是喜欢爷爷挥舞铁锹的背影:棕色的脊背,绷紧的双臂,高抬的铁锹。整个画面是那么的有张力,又是有着多么撼人心魄的表现力。但是现在,眼前佝偻着的爷爷却全然没有了那种气势。

      第二天下午我正收拾东西准备走,爷爷叫我等一等,他去摘些板栗带着。他说,小时候我就爱吃他炒的板栗,这次是不知道我回来过国庆,要不然铁定提前炒好。现在就只能摘些新鲜的,他再把炒板栗的法子告诉我,以后要学着自己炒。

      大门口的板栗树,已经有很多年头了。村里都知道这两棵每年结出的板栗是又大又甜,平时串门儿,都要摘点尝尝。所以就导致现在低些的板栗都被摘光了,只有树顶还有些剩的。我望着顶梢,看爷爷已经准备要爬树了。我急了,这么大年纪了,还爬树,多危险啊!就为了给我摘板栗吃?要真有个啥,再香的板栗我也吃不进去呀!我冲上去,想夺下他的腰篮,但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振振有词说:“你别小瞧了我这身子骨,还能再给你摘两年板栗吃呢!”

        倒吊在在树上的爷爷,就像只塑料袋挂在树梢上,迎风飞舞,似乎风再大些,就会被吹走。看着看着,我的眼模糊了。爷爷哪里还能比当年呀,如今已经瘦的变形了,看起来只剩一手可握的轮廓了。身上穿的衣服被风吹得扬起来,就像起航的船帆。从下面看去,就像一只蜕皮的蝉紧紧贴在树上。摘板栗的手更是让人揪心——黝黑的像烧火棍一样,没有光泽;皲裂的像麻杆一样,丝毫没有我记忆中宽厚有力的手掌的模样了。记得小时候,冬天我的手冻僵了,最喜欢让爷爷的大手包住我的手,不要一会儿,我的手就暖和起来了。

      当爷爷把满满一小袋的板栗塞进我的包里时,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抽噎着抱住爷爷,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嶙峋的脊背,双臂就像被火烧一样刺痛着。

        走的时候,爷爷说送我,我没让。爷爷还是麻烦隔壁大叔把我捎到村头。车走了,爷爷追在后面,步履蹒跚,却不停地叮嘱我“注意安全”“车上多留神包”……我没敢回头,害怕回头看见爷爷瘦削的身影,眼泪却还是直直地滴下来,浸湿了装满板栗的袋子。

        在外念书的这些天,我每每拿起电话,都想打给爷爷,可我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始终都不敢拨出那个号码。

      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就因为我害怕分离,害怕死亡,就逃避,就畏缩,但爷爷还能等我多久呢?多少的遗憾就是这样发生的呀!写到这里,我立刻拿出了手机……

                                            写于2018年重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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