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在这个寄托思念的日子里，我想起了我的公公(爷爷),虽然他已离开2个月，可我时常恍惚，只觉得他还在，一直在那里，只要我回家，就能看到他。看到他坐在堂前门口竹制椅子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公公民国时期出生，具体民国几年，却连他自己也是不清晰，虽有身份证，却也是后来补办，不足为信。身份证出生日期为公元1919年，照这个推算，该是民国八年。但弟弟又说公公实际出生年龄应该比公元1919年还要早，因为老早老早辰光，公公曾经跟弟弟讲过一些关于他小时候事情。对于公公具体出生年月，家里人都没有细究过，都是他儿子孙子媳妇晚辈，自然更是是不能确定公公的生辰。只是按照我的记忆，觉得公公早已过百，在我高二那年，姑丈们就热闹地替他过了九十岁诞辰，隔着彼时，早已十多年过去了。 公公皮肤白皙，个子高而瘦，满头银发如雪，不似一般老人眼光呆滞，而是深邃有神，视力极好，最喜看书，却不用带老花眼，只搬个凳子，翘着二郎腿，略驮背弓着腰坐堂前光线明亮的地方看起来。虽是翘着二郎腿，可是看着极有样子，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妥，相反却又是另外一番现世光景。小时候，我是极其调皮，坐不端正，站不成行，常得公公训斥”小人坐要有坐相，站有站相，吃饭，走路，读书写字都要有样子"。
公公看的书，几乎都是我跟弟弟课本以及课外读物，比如“水浒、西游”，比如小说，比如杂志等；看我们课本书是不挑的，比如地理书，历史书，甚至语文课本，公公是不挑，什么书一样都能津津有味地看。我们在旁时，偶尔也要问“这个字怎么读？”公公最常看的一本书叫“小药书”其实“小药书”并不是书名，它是一本类似于小时候用过的《新华字典》般大小，封面脱落，纸张泛黄的中医书籍。这本书据说是自婶娘娘家哪位舅舅处得来，公公如若珍宝，随身收藏几十年，没事就常拿出来翻阅，为自己开药方寻草药。
公公身体稍有不适，不会似一般人往医院跑找医生，他是从床头拿出他的“小药书”翻几页，然后按书本上描述对着自己症状开始为自己看病，边看还会说“嗯，就是这个，我的状况跟上面说得像啊”。收起“小药书，就是扛着一把锄头，走过桥头，去山上寻草药。草药寻得后，回家洗洗晾晾，炉子上面放着陶瓷小汤药锅开始文火武火煎熬，公公在腾腾热气的炉子旁边打着蒲扇看着锅子里的汤药。爸妈其实都不是很赞成公公这样自己煎服草药，因为公公不能确保他自己寻回来的草药是如书上所描述的，经常性会看到他扯了一大把枝枝藤条树根之类的东西回来后拿着”小药书“进行比照，看看根部，看着叶子，嘴里念叨着“应该就是这个，没错。”偶尔实在不能确认，也会找我和弟弟帮忙辨别，我和弟弟人小胆儿大，亦不知草药不对症状后果严重，附和着“是的是的”。“车前草 ，黄栀子，艾叶，金银花，益母草“就是那会我对中草药的所有概念。
公公不仅这样对自己，还很愿意替人治病寻草药。有一年，同祖辈中有一哥哥，被毒蛇咬伤，在医生处打针吃药十来天，不见好，找到公公，他老人家山上找了一些草药敷伤口上，三天消肿。此后逢年过节也记得公公，总是要拎点东西上门。时间一长，公公远近也是有人知，这样一个老头，有偏方，会看病，偶有点小毛病，也会央他要点草药。
近些年回家，公公也偶会在跟前说”血压上去了，耳朵嗡嗡想“。我只当岁月催人老，却没看到老人家眼中的落寞，年纪大了，需要更多的可能是精神上关怀，而非一些物质上的东西。婆婆(奶奶）离开公公已31年，我未曾见过她，我的弟弟，我的堂弟堂妹都曾是公公抱看过，一个人又是公公又是婆婆照料我们，这些不是应该，没有所谓应该，一切只是对孙子孙女的疼爱。而我，初中已经寄宿学校周末回家家也会偶尔跟公公睡一起，自然不是因为他会在睡前关灯给我讲故事，实是一种极其自然行为，我会跟我妈说”我跟公公睡”。很小的时候，究竟有多小呢，已是不记得，就记得躺在被窝里，公公跟我讲古老的故事，而故事的情节现在早已忘记，记忆中只记得故事中的“堂客人"（家中的女主人）伶俐无比，又极有韵味，像隔壁隔壁家新娶回来的新娘子，故事中，雷公亦有人性，专劈坏人嘴，又不能指着月亮。
得知公公离开消息时，我在苏州，正在看一场水上火树银花表演，心中没有彻底地痛楚，只觉得是个玩笑，而之后又没有停当地半夜火车回家，看到得只是他摆在灵前遗像， 我是再也不能似从前，回到家里，能清脆响亮喊一声“公公”，从此之后，只是公公婆婆遗像并排在案桌前，慈祥地微笑着，看着我们进进出出，来来去去。
回到上海，我想起公公葬在依山傍水的祖坟里，风景虽好，可总是担心他会害怕，一个人会寂寞。念及此，心里惆怅万千，悲痛不已，却是无能无力。我只能宽慰自己：公公是去找婆婆了，婆婆也在那里，他们终于相聚，相互陪伴，一定不会寂寞，不会有害怕。
这是我三十多年来，第一次直面我最亲近的人离开，此之后，我脑海里常浮现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字欲孝而亲不在”，才知道最不能等的就是“孝顺”，不能说等我工作了，赚钱了，我给你买什么什么，我带你去哪里哪里旅游，我要让你过好日子之类。其实长辈们要得未必是很多，只是一句简单贴心的问候或关怀，有时间多打电话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陪他们聊聊天，说说家常，多抽些时间回家陪伴陪伴，哄哄他们开心，好过一切美好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