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镜子,谁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古今中外的男人女人们都一样好奇。
有没有定论呢?在中国,似乎是有的。古代“四大美女”的说法,早已深入人心。
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各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传说。人间至美,似乎不容怀疑了。
今天我们不做无趣的考据派,不去探究西施完成使命后是否被杀、王昭君是否自愿出塞、貂蝉是否实有其人、杨玉环是否诈死逃亡日本。很多时候,生活是很累人的,历史上的这些美人传奇,可以宁信其有,以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这几个美人。多多少少都有让人郁闷之处。
吴王夫差的叔祖季札,是个三让王位的大贤。如果他要做大王,以后就没夫差什么事了。这位谦谦君子不恋权位、周游列国,指点江山、臧否人物,其中季札观乐的事迹最为著名。季札游历到鲁国,这是礼仪之国,他在此大开眼界,观赏了周朝的各种音乐舞蹈。针对两种乐舞,他发表评价说:“美哉,犹有憾。”
无独有偶,鲁国后来出了个孔子,学究天人,还兼做乐评家。《论语》记载,孔子评论一支乐舞:“尽美矣,未尽善也。”
这两个故事告诉我们,光漂亮不够,尽善尽美才是最高级。
“四大美女”之首的西施,是越国的美女间谍,深入敌后潜伏,把夫差调教得五迷三道,最终不辱使命,为越国灭吴立了大功。夫差可不是低智商的笨蛋,为父报仇大破越国,争霸中原击鲁伐齐,志向不小,而竟然被一介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可见西施除了漂亮,心机真是深不可测,性格隐忍绝非常人所及。生活中如果有这样的美人,是不是要打个寒噤?
王昭君出塞,促成了汉匈和平,历来被传为佳话。但是,远赴塞外,生活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周旋于茹腥啖膻的夷狄异族,何其无奈、屈辱!昭君本是汉元帝后宫的待选美人,原来的人生目标是得到君王垂青。汉元帝为了安抚野蛮的异族好战分子,大手一挥,把她赐给了匈奴单于。有的记载说她不肯贿赂画工毛延寿,缺德的画工把她画得不好看,所以汉元帝很大方地把她送了出去。临行时候,皇帝发现这是个绝色,气得杀了那个短寿的毛延寿。这事有点靠不住,送礼肯定送好的。普通的姿色,堂堂的大匈奴单于也瞧不上,岂不是违背了结好异邦的初衷。昭君嫁过去两年后,丈夫去世,她不顾已经生下孩子,上书朝廷要求回归,继位的汉成帝不答应,让她“从胡俗”,再嫁给新任单于,可怜的昭君不得不含羞忍耻嫁给继子,在漫漫黄沙中度过余生。
王昭君长得好看毋庸置疑,但事实上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在当时的棋手眼里,棋子有什么美不美的,只分有用和无用。
貂蝉这个名字,不见于正史,是在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中出现的。她与西施差不多,也是一名出色的卧底。先是委身大反派董卓,然后引得吕布无可救药地爱上自己这样一个不该爱的人。吕布冲冠一怒为红颜,手刃干爹,为汉室除了一害。
《三国演义》里没有交代貂蝉的身世和下落。按照常理推断,必然是归赢家吕布所有,有情人终成眷属。陈寿的《三国志》引述了其它两本书里的记载,都提到吕布的妻子。吕布被曹操围困,危在旦夕。陈宫献计:自己可以守城,请吕布带兵出城截断曹军粮道,并且与城内呼应,内外夹击曹军。疑似貂蝉的吕布妻子不同意,娇滴滴地哭着让丈夫守着自己。吕布听老婆话,就此失去了宝贵的机会,最终被曹操擒杀。貂蝉的线索到这里彻底断绝,按照乱世的规则,应该是沦为曹操的战利品了。
杨玉环与前面三个做大事的名女人更不同,虽然也有可怜之处,但是可恨之处尤多。
一嫁皇子寿王,二嫁公公玄宗,可以说她身不由己,不能归咎给她。但是,自从她升级为贵妃,杨家鸡犬升天。她引进自己寡居的姐姐,与玄宗皇帝不清不楚,被封为“虢国夫人”。唐代诗人张祜有诗讥刺:
虢国夫人承主恩,
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
淡扫蛾眉朝至尊。
这还只是属于私德不谨。更过分的是,杨国忠本是一个市井无赖,因为族妹杨贵妃的得宠,居然坐火箭升至宰相的高位,把国事搞得乌烟瘴气,直接导致了安禄山造反,从此大唐国运急转直下。一个朝代的衰落,不能简单诿过于一介女子,但是,杨玉环在马嵬坡被激愤的将士逼死,可以说是难辞己咎。
“四大美女”无疑都是漂亮的,但也就是漂亮。她们不沾人间烟火气,只属于帝王将相。过的不是日子,是政治生涯。她们的世界,虽然也是在太阳底下,但其实与我们平常百姓隔着十万八千里。隔着十万八千里赏美,比雾里看花更不真切。
所以,百姓世界里最高层次的美,应该满足这几个条件:真、善、美、接地气。爱自己爱得恰当,是“真”;爱亲人爱得深切,是“善”;锦心绣口能感化身边人,是“美”;个性鲜明言行可亲,是“接地气”。
从前,有这么几个蕙质兰心的普通女子,达到了这个标准,是平常生活里的最高级美人。
晚唐的时候,濠梁(今凤阳)有对夫妇,丈夫南楚才,妻子薛媛,郎才女貌,在当地是数得着的才子名媛。
南楚才不愿在家苟且一生,某天辞别了娇妻,要去远方领略大好河山。薛媛是个明理的女子,不愿屈了夫志,也就答应了。
这位才子游到陈颍(今阜阳、周口一带),在此地小住。与当地名人诗歌往还,很快声名鹊起。当地的父母官一看人才难得,生了爱才之念,要把女儿嫁给他。
楚才动了心。
他命仆人回家取自己的琴书等物,并流露出不能归家之意。
薛媛没有绝望,更不自怨自艾,真正的美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她拿过铜镜,轻理云鬓,画了一幅自画像,并附了首诗带给丈夫:
欲下丹青笔,
先拈宝镜端。
已惊颜索寞,
渐觉鬓凋残。
泪眼描将易,
愁肠写出难。
恐君浑忘却,
时展画图看。
南楚才展图细细赏看,轻轻吟诵爱人的小诗,恍然明白:最美的人,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差点做了负心汉。赶紧收拾收拾回家陪美妻。
夫妇二人白头偕老。
南兄人才风流,薛媛自是不愿轻易舍却。唐代还有个人,年纪大了,前程窄了,他的妻子却是年轻貌美,能偕老吗?
这个人姓卢,做个“校书”的职务,在秘书省里校勘文书、管理典籍。虽然是公务员,却是很底层的那种。最大的问题是,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升迁加薪眼看无望,退居二线倒是有份。
卢校书的妻子姓崔,正当妙龄,美貌贤淑。老卢很疼老婆,但又常常发愁,老夫少妻能不能善始善终。
崔氏觉察了丈夫的心事,感激丈夫对自己的疼爱,舍不得丈夫无端担忧,于是赠诗明志:
不怨卢郎年纪大,
不怨卢郎官职卑。
自恨妾身生较晚,
不及卢郎年少时。
这首诗,都是大白话,比不上文人诗词的委婉典雅。但就是这寥寥几句话,活泼泼的一个温柔美女,如见其人。
最后,是“唐诗三美”的冠军登场。
冠军姓刘,也有说姓赵。就称她“刘氏”吧。
籍贯:不详。
年岁:不详。
生平:不详。
刘氏嫁给了一个叫杜羔的读书人。杜羔天分很高,但是有点吊儿郎当,所以屡战屡败,一直不得登第。刘氏望夫成龙,少不得在操持家务之余,鞭策一下这个淘气书生。
又逢大比之年,小羔在长安应试,可惜还是考场失意。他郁闷之极,无心读书,赶回家求安慰。快到家的时候,打发书童先去通报一声,让贤妻准备些治愈大餐。书童去而复返,带来老婆大人的一首诗:
良人的的有奇才,
何事年年被放回。
如今妾面羞君面,
君若来时近夜来。
老公你的的确确是奇才,怎么会年年失败回家。你好意思,我却脸上挂不住,你实在要回来,就趁着天黑无人看见,悄悄地回来吧。
杜羔面对这首口语打油诗,一时思潮翻涌,大丈夫不能让老婆风风光光,还读个劳什子书。当下调转方向回到长安,沉下心来扎扎实实做学问,终于考取了进士。
丈夫龙门一跃的消息传来,刘氏喜忧交并。喜的是,爱人大志得展;忧的是,只怕这小子得意忘形,行为出格。不行,得赶紧写首诗过去敲敲警钟:
长安此去无多地,
郁郁葱葱佳气浮。
良人得意正年少,
今夜醉眠何处楼?
长安离家不远,是繁华迷人的销金蚀骨之地。郎君你如今人生得意,而且青春年少,今夜,在哪家红楼偎红倚翠,畅饮忘怀?
杜羔后来官至节度使,以正部级的级别退休,去世后皇帝追赠为宰相。在正史上有传记,评价还很正面。
这真是:老婆娶得好,小羔笑到老。
“唐诗三美”,虽然流传的事迹极简,不像“四大美女”那样神乎其神。但她们的形象鲜活可触,不像“四大美女”那么朦朦胧胧。这样的美,是普通人能够真切感觉到的、能够有福消受的。并且,在身边的女性亲人身上,也多多少少会有这种美。这样的美,才是普通人可以并且应该追求的最高级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