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太危险了…”
露沁儿有些抵受不住神魔的嘶吼,拉着他又向前游了数百丈。
李太虚蓦地发现,脚下一个深幽的孔洞,直径一丈余,隐有流光流动,不可见底,前方则华光熠熠,异常璀璨,尽都是由黄金宝石和宝剑典籍所发。
大片大片的金银翡翠陈铺在海底,厚厚堆积在一起,珠圆玉润,剑光寒寒,填塞了整个恶龙潭,蜿蜒曲折,不见尽头。
忽地水又混浊起来,那些珠玉金银又幻化成了一堆堆的森森白骨。
浊气下沉,连同水草也枯萎衰败,原本生机盎然的鱼虾龟鳖破除幻相,竟也都只剩下一副骨架在那游动,显得诡异非常。
“这些人为了财宝而死,死后也与财宝无异,永远埋藏在海底,地阴堡再也回不到水星城时的单纯美好…”
李太虚看到遍地枯骨,恍惚间好像又听到杀声震天,近在耳边,刀光剑影的血腥画面在他脑中一闪一闪,令其头痛欲裂。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杀孽如此深重,所成就的又是什么呢?
“李公子,你怎么了?”
露沁儿看到李太虚面现痛苦之色,以为他是受了方才神魔的余威震荡,当即拉了他飞出海底。
“我…我又有些错乱了…”
“或许你只喜欢安静的环境,咱们去山上转转吧…”
露沁儿拉着他的手,李太虚也没有了初时的扭捏之态,想自己确实也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在古楼小镇时,多也喜欢一个人在山上与羊群为伍,贴近自然。
相比于人类,他还更乐于与其他生灵交流,那小镇孤绝峰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小圆圈,便是他平时与峰上全身乌黑,长有三寸的大兵蚁交谈玩耍时所留下的遗迹。
万物有灵,李太虚时常和人说动物们也有自己的情感和语言,奈何人们都当他是一个傻子看待。
越来越是孤僻的他,本不善于与人打交道,每每同样一句话都让他要费解半天,更不必说勾心斗角,工于心计的各种阴谋阳谋了。
童心未泯的李太虚只喜欢简单的事物,简单如小蚂蚁这样,如花鸟虫鱼,牛羊鸡狗这样,但凡成精了的事物,都会变得复杂,自不是他所能应付过来的。
好在露沁儿这样的精怪对这傻小子有了感情,若要有什么异心,那不是轻松便可将他卖了,但现下看来,即便心有不良也没那个必要了。
人魔屠武大帝已然稳稳占据肉身,元神侵蚀的效果初现,李太虚记忆衰减,露沁儿这才会面对叶落秋黄的别离之景莫名哀伤,突发此问。
看着李太虚仍旧是呆头呆脑毫不知情的傻笑着,露沁儿内心酸楚,这傻小子越是无知越发惹人心疼。
或许知道的越多越不快乐,只有天真烂漫的孩童笑容常在便是这个道理,那这样说来,最该心疼的却不是自己么?
想傻人有傻福,他的福报就是被人夺舍,还被蒙在鼓里,笑着面对死亡么?
自己却只是担心他会将自己给忘了,想到的还是自己的感受,自己这个帮凶岂不是更加无耻自私?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想到此处,露沁儿又不禁泪眼婆娑起来,让李太虚看了慌得不知所措。
双手紧握着她的双手乱摇,大急道:“五十…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我做错说错什么了?你说我改就是,别这样,我好难受…”
李太虚总在第一时间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觉得世间的错误都在于自己,连善子媚那般恶毒女子都能容让,自更不会去想五十哪有什么不对之处。
可他越是如此,越发让露沁儿觉得自己良心难安,当初替主人夺舍他的肉身时也有所迟疑,但为了大局为重,终究还是狠下心来。
人魔屠武大帝本想让露沁儿与这傻小子愉快渡过最后时光,不想反使得她越陷越深。
如今再面对这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天真傻子,让露沁儿内心的罪孽感再次奔涌出来。
“你没错,你就是因为没错我才会如此…你若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该当多好…可偏偏…偏偏你会那么傻,那么轻信我…我只是一位卑贱的残破女子,不值得你这样…”
李太虚一头雾水,只看她哭得伤心,又不知如何安慰,一时手足无措。
突然手脚又不听使唤,主动将露沁儿搂进怀里,露沁儿便也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双手抱住他魁梧的腰身,肆意哭了起来。
她心里既希望李公子还记得自己,可又无颜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实在是大受煎熬。
黄叶依旧如雨飘落,除了四周绵延不绝的高低山峰和无数枯树败叶外,秋峰之上尽是无尽虚空,虚空中霞紫烟红,绿云霭霭,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正当此时,虚空界面上泛起一阵涟漪,涟漪中裂出一条微小缝隙,自那缝隙内透进一道黑光,黑光自小而大,急速落在李太虚和露沁儿面前。
“拜见人魔大帝…”
那黑光一落地,才看得清楚,却是由一团翻滚的黑云所成的人形匍匐在地,同样双手交叉放于泥丸宫位置恭敬施礼。
其后还有一只黑云生成的大手掌,掌中还握着一位白衣女子。
那女子四肢软垂,被黑云手掌紧紧拽在掌心,像个待食的猎物,显然已昏了过去。
李太虚刚入地阴堡,哪里认得全这么多怪物,正要出言,露沁儿赶紧收拾心情,瞧着那黑云面色时红时绿不住变幻色彩,奇道:“黑风老怪,你受伤了?”
“不碍事,老怪我本是无形之身,若不是被人以灵器偷袭伤了本元,定要那小人不得好死…嘿嘿,还好老妖我技高一筹,脱逃时抓了一个灵气不俗的女剑气士,待我休养几日便吸干她的阴精,正好补补元气…”
这黑云所幻成的人形怪物正是被风流云偷袭得手的黑风老妖,黑云大手掌中所握的白衣女子自是那黑风老妖被伤后遁逃时所抓的玉清婉了。
玉清婉在发剑攻向黑风老妖后,不想一剑便将它打散,正自诧异时,却突然见手持黑剑的风流云出现在了妹妹玉灵泉身后。
误以为他要对妹妹下杀手,由此大吃一惊,这才会被黑云所幻成的手掌趁机拿住。
黑风老妖拜在象妖白帝娘娘门下,在主峰秋峰上有一个小小的玄阴洞府,正自虚空缝隙中穿回,恰逢上了逛至此地的李太虚和露沁儿。
“伤了本元可非同小可,那你好好将养去吧。”
露沁儿一扬手,黑风老妖便卷起身后的白衣女子化作一缕黑烟,向远处的山脉中遁去。
她本是魔门中人,又深受人魔屠武大帝和白帝娘娘宠爱,这些大小妖怪都对她有几分敬重之心。
而露沁儿本也不是那人界圣母样的人物,除了对待魔门弟子念有同门之谊,可不会轻易对人族慈悲,当然李太虚是个例外,其余人族在她眼里都是该死的蝼蚁而已。
是以当她见到黑风老妖拿回来的白衣女子也不为所动习以为常。
“那怪物是要吃那女子吗?”
李太虚只是一问,倒也没有太过在意,自从在文宗青牛书院听慕夫子以那蜘蛛捕蝉,黄雀在后的实例坐而论道后,便又对天人之道有了很大的改观。
想同为生灵,各有其道,一损一荣,一失一得,都是命有此劫,不可干预牵扯因果。
那怪物以女子阴精为食,因缘际会,这白衣女子便被其所捕,此果必有因,解铃还须系铃人,天道运行,自有造此业果之人去化解。
若然这白衣女子注定被其所食,那也是她此生消除业障的该有之数,业缘果报不讲对错是非,有此因必有此果,得此果者,必然与其因所。
此为李太虚以天道不仁而发,如是以人道来看,自发乎于心同乎于己,以己心断天下是非,快意恩仇,仗剑行侠。
天人之道,一个不仁,一个为仁,俱无对错,然则通有一法,那就是不为人恶。
为人恶者,终有业力缠身,消耗祖辈累世阴德后便要降下恶因恶果,打入六道轮回,久积福德而再为人。
是故来此人界者,不求为圣,但求不为恶所,便是为人之道的最大本份。
魔门中人有此行为之果,必有人族所行之因,有此果所,也自必以此果而生因,因果生灭不断,从而永世浮沉。
天道与人道通于三界之内,冥冥之中成为一只无形的大手,以此道为规律,操控运行着三界内所有生灵的命数机缘。
若要跳出三界五行外,不在六道中,便须斩断因果,奈何众生皆在其内,欲要超脱不惹尘埃,不论为人之本,还是从天不仁,俱有重重业障,障碍身心灵,使众生迷于色界不得自渡。
“李公子若是不忍,我叫老怪放了那女子便是…”
露沁儿虽不在意那女子生死,然见李太虚脸现悲悯之色,似乎动了恻隐之心,便想极己之能满足他最后的所有愿想。
不料李太虚却摇了摇头,凝神淡然道:
“肉身虽失,然灵魂得消此生业障,
一得一矢,也未有得失;
彼岸花开又花落,也未见开落;
人生人死幻灭如常,亦无生死亦无常;
来路潇潇风雨又归晴,亦无风雨亦无晴。”
他这番话说来抑扬顿挫,句句入心,颇有得道高僧讲佛偈时的风采,让露沁儿听来振聋发聩,倍感陌生。
李太虚自己也是一愣,仿佛言不由衷,无意连上了元神共通体,浑无意识。
本命元神隐现出一道金光,生发在李太虚天眼位置,又直冲到他脑后,晕染出一片半亩大小的五彩祥云,端似一座金佛一般,金光灿灿,法相明晦又庄严肃穆。
露沁儿恍惚了一下,又见李太虚呆呆地抓了抓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样,傻笑道:“五十,你看着我干嘛?”
方才如梦如幻,转瞬须弥间让露沁儿失了神,以为只是错觉幻相,看着李太虚熟悉的笑脸后,余骇未消,嗫喏道:“没…没什么…我们再去逛一下最后的冬峰吧。”
她身为妖类,见到佛光正法,骨子里本能的畏惧之心被激发出来,便如老鼠遇猫,羊碰猛虎,天生的本相克制,如何能不惊慌失措?
冬峰四象之末,与佛之末法时期一样,经历正法像法的成住后终又要走向坏空的萧条。
末法时期世人五欲心重,假以正法之名行私心功利之事,滋长玄阴浊气,邪师当道,迷惑大众。
众生善根浅、福报薄、业障重且退缘多,为色界欲不能离所。
体有污秽之念想,坏空正法,纵能修行,亦不易证果,遂入歧途,行阴险腹黑,不道不仁,虚伪狡诈,不忠不义之卑劣行径。
是有一念生魔一念成佛,心魔拂去,自渡为佛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