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
今天2022年12月30日星期五,明天就是年末了,抗原显示好像还有一痕痕“阳”。
今年之于我,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虚空。像一堆云朵砌成的监狱,看似缥缈却又如此迫近的拘于此地。
三月初的清晨四五点,黑漆漆的夜里,我骑着电瓶车穿行在一个一个小区间,料峭北风吹得我手脚冰凉,脸皮发麻,每到一处停下车,我都使劲儿用手揉搓几下僵硬的脸皮,因为不如此,那些滚到嘴边的话就被冻在口腔里,吐不出来,借着揉搓的那丝儿热乎劲儿,那些字句才能依里歪斜跌落在昏黄灯光下一个一个核酸检测点儿上。这一年的开局仿佛被什么下了咒语,以至于直到最后一刻,我依然被这场疫情困在单位地下室的架子床上,咳得惊天动地,在长夜里一寸一寸嚼着虚无。
核酸、疫苗、孩子、老人、封楼、封单元,被打骂、被围攻、被录音录像被曝光在一个个业主群里、被一个个不眠之夜啃噬的骨头渣都困出眼泪。防疫的常态是白天干活,夜里开会。我永远也忘不了上半年那个深夜,会议中当一个同事倒下后,四楼西的会议室一群女社区书记,霎时哭声一片。那夜我狠得似魔鬼附了身,那夜和那之后的很多深夜,我们都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在一个个暗夜里坚持和等待,不知道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能够等来什么?最紧张的那段时间,我跟他们一起每天说太多的话,睡最少的觉。
有天我跟一个要好的同事说,这次疫情引发了我的家族疾病。她问什么病?我说,结巴。是的,年近五十的我,突然心口不一说话结结巴巴起来,像我爷爷、像我小叔、像我的父亲,一着急就结巴起来。从小我奶奶口中伶牙俐齿的我,被一场疫情的高压,意外打回到先祖的根脉上。
坚冰破裂的那晚,本来十点多接电话被薅到会议室,要求当晚必须解决手头那些问题。然后十一点说可能有变,稍等,然后十二点,然后夜里两点半,一直等那个叫我们期盼的声音,仿似凌汛忽至,铁马冰河翻腾着滚滚而来。那夜是破冰之夜,是我们一直等待的那个希望。我们几个守岁一样流着幸福的眼泪,说不完的话,不知谁从办公室拿了香蕉给大家分享。那夜,那些白色的隔离服,那些血红色的培养液,那些乌麻麻的黑夜呀,在我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的模糊语境里,这些单调刺目的颜色,跌跌撞撞捶打着我的神经。
这一年,我虚无着,分裂着,一直不停往前走着,走着,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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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
这苍白无趣的一年,这虚无空洞的一年,被一个个零碎的周末黏连起来。
从春风鼓荡时节,去仲宫大集一趟趟买回柿子树、山楂树、杏树、沙果树、樱桃树,还有牡丹、芍药、蓝莓、玉兰、蔷薇、美人蕉,一棵棵栽下后,就盼着一树一树的花开。
这些半天,一天拼凑而成的周末,如沙漠里的珍珠,在泥沙俱下的这一年,让我无数次在春天在夏天目睹花开颤颤,在豆棚瓜架旁看白云苍狗随风游走,在山野安静的深夜里一次次仰望星空。
我和水泥,搬砖头,提水浇花,拔草施肥,我洒扫房前屋后洗衣做饭,剪一支素雅不知名的花,插在陶土茶杯边沿,就能欢喜几日。喜欢在假期在夜晚,炒热菜做羹汤,热热闹闹招待亲朋。更喜在山前在雨后,一把山果子一杯清茶里神游九天。
一畦畦的菜,一篮篮的果实。每个周末,分成一堆堆,上了朋友邻居家的餐桌,我不吃,比吃了还要欢喜。
在山间的时候,在周末的时候,不读书。踩着泥土,倚靠着山石,身边风来风走,眼前日落月升,看什么书都不如自然让人自得。看一根枝条扭着身子向阳而生,被一场急雨浇湿了头发,甚至我就坐在一株生长的辣椒、茄子旁边,看紫的白的花开,看小而紧致的果实缀满枝头。今年菜地里的土已经比去年熟了些,这一夏的草也已不是去年的那株,就连石凳旁逮着那几只山蝎子,也跟去年个头不一样了。这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何止庄稼和蔬菜,何止树叶和年轮,还有你有我,有清风明月,有无尽的星河。
每当回归山野,我就像个站在土城墙上落草为寇的山大王,自信的气息吹得我仿佛脚都离开了地面,我有山高入云,有疾风低走,我君临天下般左手拈花,右手指月,看一脉长天披挂着万丈霞光在我眼前默默退下。
感念这些周末,叫我感知到,皮囊之下还有灵魂栖息。
这即将过去的一年,大虚无背景下以头拱地使劲儿挖出些小欢喜。
这一年,不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