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石公司餐厅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在楼道里放一张很长但很窄的桌子,没有椅子。编码的人,到了午饭时间,餐馆的老板把饭菜送来后,大家就围着站在桌子前吃饭,——这是十多年前的事,当然现在也还是这样。一般这样站在外面吃饭的,多是单身狗。只有有家室的或者是领导,才不会和站在外面吃饭,有家室的一般自己带饭菜,用微波炉热好后,在工位上慢慢地坐吃;而领导都是去外面餐馆吃。
我从十八岁起,便在软石公司开始上班,分配在四楼的一个项目,做一个小小的程序员,项目经理苑老大说,我基础太差,怕写不了太核心的代码,就随便打点下手吧。所以过了几天,苑老大又说我基础差到打杂也不行。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让我跟着老潘好好学习打好基础。
我从此便整天跟着老潘混,专心学习写代码。日子一天天的过,每天都在重复着学习,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当然午饭的时候是个例外,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所以至今还记得。
老潘是在外面站着吃饭而且是有女朋友的唯一的人。他身材不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胡子挂的很干净。穿的虽然是西服,可是又脏似乎十多年没有洗。吃饭的时候,有人会调戏老潘,叫道,“老潘,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照样埋头吃饭。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被女朋友打了吧!”老潘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街上被女朋友打的。”老潘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这是踢球踢伤的,你懂什么?” 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楼道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老潘原来也是二楼某个项目的项目经理,但是和领导关系不好,而且项目也是带一个跨一个;于是混不下去了,调到四楼来当一个资深的程序员。幸而技术扎实,为人热情,大家对他印象也很不错,只是偶尔会开开他玩笑。
酒足饭饱后,大家都没有散去,继续站在餐桌前聊天,旁人便又问道,“老潘,你当真过项目经理么?”老潘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一个项目都没有做成呢?”老潘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五大过程组和十大知识体系之类的,一些你们不懂之类的话。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楼道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四楼,老潘经常会找小钱聊天。相比起其他人,小钱也是个刚毕业的应届生,老潘知道自己和其他人聊天会被取笑,便只好找小钱说话。有一回对小钱说道,“你读过C++么?”小钱略略点一点头。老潘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C++面向对象的四种特性是哪四种?”小钱觉得这问题实在是有损智商,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老潘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是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应该记着。将来去别的公司面试用得着。”小钱暗想我才刚入职,离跳槽还差得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抽象,封装,继承,多多态吗’?”老潘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桌子,点头说,“对呀对呀!……多态是怎么实现,你知道么?”老潘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老潘见小钱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老潘作为一个导师是非常优秀的,我在跟着老潘学习的过程中,遇到什么代码调试不过以及知识点有疑问的都一股脑的找老潘,老潘也是有问必答,这一点我至今也非常感激。
当然,老潘乐于助人,但是对于自己的工作则能推就推。当时,软石是给菊花台公司做外包的,所以有很多菊花台公司的人都会常驻在软石,一方面是监督项目,另外一方面是解决项目中的疑难杂症。大黄就是菊花台公司的高级架构师,在软石这边地位极高。有一次,老潘负责的模块遇到一个诡异问题,一直找不到原因,只好求助大黄。大黄不愧是高级架构师,不一会就找到了原因,并且把问题要怎么修复,该哪些代码都一一叮嘱老潘。末了,不知大黄是怎么了,居然随口问了老潘一句:代码是你改还是我来改?老潘一听,随口就说:你改吧,我手上还有其他的活。说完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只留下大黄在一旁凌乱。事了,老潘成立软石唯一一个敢使唤大黄干活的了,风光无限。
又过了两年。立夏过后,暖风是一天热比一天,看看将近大暑,我在那时辞职离开了软石。以后和老潘见得就少了,而老潘在软石的故事却偶尔能听到,什么前台小姑娘看上老潘了,和领导意见不合之类的。
自此以后,再次有老潘的消息已是年关,听说老潘也辞职了。软石李总在老潘辞职的时候评价说:老潘者,潜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