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似乎是我的天性,父亲大概怕我发闷,不知从哪里淘回一台旧收音机,土黄色的匣子分上、中、下三个部分,上面是百叶窗一样的扬声器,中间一排有四个旋钮,下面是会亮灯的三列波段号,调对台能收到“雷锋的故事”,碰对时间,能听到“孙敬修爷爷讲故事”、“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滴答滴,滴答——”,声音又甜又美,又绵又脆。
自从父亲说,入秋送我去上学,一种莫名的变化就弥漫了,父亲教会了我调台,告诉我什么时间调在哪儿,虽不识表,也有个大概,小日子顿时丰富起来。
春末夏初的一个午后,广播里没有我的节目,就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向外望,邻居路过,有逗我的,就将小鼻子头压在玻璃窗上,回敬一个“江米糕”;如果没有,就用嘴巴呵气,然后用手指在雾里作画,“画作”以圆圈为主,一个套一个,间或有几个似猫、非狗的东西,呵累了,正想躺一会儿的时候,大人们慌慌张张从各各门里出来,一齐往外跑,脸上透着可怖的神情。
出去的人好久也不回来,院子里静得让窗外的地雷花都打蔫了,无聊又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哨卡”,便依着窗台枕着自己的手臂昏昏欲睡,咦?父亲一脸惊慌地出现在玻璃窗里。
“快开门——”父亲敲玻璃的声音好急呀,自从发生了“流氓事件”,一个人在家就养成插门的习惯。
“你没和向阳、向东出去玩?”父亲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呀?”父亲将惊恐传给了我。
“没有就好,别到外面去。好了,爸爸去上班,你插好门。”父亲特别着力地摸摸我的头,这是父亲的奖赏。
向阳、向东又去哪里玩了?不带着我,我心里埋怨并盘算着要不要寻了去,可又不忍惹父亲生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然而院子里的孩子却少了许多,问去哪里了?谁都不答,很久以后我才获知,那天出了大事,向阳的母亲坐火车出差,他想妈妈,招呼了好多孩子上桥洞、拦火车——找妈妈。
向阳永远留在了那个春末夏初的午后……
入秋,我读小学那天,在南大院的门口恍惚看到了向东,他残了,两腿一长一短,拖着走路,手臂不展,脖子僵直,我们彼此晃过一眼,没有讲话。
这是一九七六年,我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