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是邻居大伯趁老狗不在家时,偷偷抱给我们的。它胖乎乎,圆滚滚,毛发黑亮且虎头虎脑的,煞是惹人喜爱。两岁的侄儿看到它更是两眼发亮,又亲又抱,又抓又挠,吓得小黑从门口挪到墙角,从墙角又挪到柴房,再到车棚,羊圈,惴惴不安地渡过了一下午。
更深夜静的后半宿,老狗跑遍村里的家家户户,角角落落,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听到了小黑的呼唤,于是就守在了我家大门外。是夜,小黑哼唧一下,老狗便在门外回应一声,这一问一答中,它感同身受着小黑的焦躁,急切与恐惧,一边尽力安慰,一边拱土,扒门,一度还想翻墙而入。
第二天,我们要外出,将小黑装进纸箱也带上了车,老狗以为是要把小黑丢掉,拦在路上对我们哭天抢地。
妈妈说,近几年外出打工甚至定居在外的乡邻越来越多,村里自然很少闲人再想着偷狗、换钱,打狗、吃肉了,加上房屋长时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日益破损,偌大的院子便惨败似的,荒草萋萋了,这倒成了狗啊,猫啊的乐园,也进一步加剧了其繁殖、生长,流浪猫狗太多,甚至养不住了,所以,上次小黑的兄弟姐妹出生不久,你大伯就给丢掉了,老狗遍寻孩子不见,气得绝食了呢!
这时小黑从纸箱探出头来,冲老狗啼哭似的呜了一声,它这一呜,老狗便慌了:大伯怎样趁其不备将小黑抱出了家;小黑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见到了怎样陌生的我们;又被我们怎样玩闹,戏弄;而此刻又不知被带去何方,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它是何等的疑惑,无奈,焦躁及恐惧……小黑通通向老狗告发了。
老狗想要跟我们拼命了,清晨的薄雾中,它的眼由黑变绿再变红。我赶紧把小黑按下去,按它的那只手很快湿了,才晓得狗也有泪。
老狗原地站着,身子撑得像个小拱门。我们拿棍子赶它,车拿油门轰它,它四肢戳进地里似的丝毫不动。跟它一遍遍解释:不放心小黑在家,才带它出门的,不会卖掉,丢掉,埋掉……老狗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冲我们逛吼。
小黑的哽咽被捂没了,只有吭哧声,像被委屈憋得漏了气。老狗渐渐向车靠拢,哭天抢地也没了,发出一种低声下气的哼哼,一面向我们屈尊地摇起尾巴来。它是听见了小黑的憋屈吧,那哧哧声让它放低了姿态。等老狗接近车厢一侧,我们把车晃过它,赶紧溜了。车拖着一大团尘烟,那里面始终有条疯跑的老狗,从黑色跑成灰色。
实在于心不忍,我们又一遍遍冲老狗喊:快别追了,回去吧,我们过两天定把小黑完好带回,绝对不会丢掉的……老狗终于没追到底,似懂非懂的慢慢止了步,它气喘吁吁,颤巍巍,颤巍巍地目送小黑随我们的车子消失在马路根子上。
路上,妈妈又念叨起外婆家那条金毛来。说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家中养了只金毛,想来也怪,凡有淳朴可亲的贫苦乡邻到访,它对人家是点头哈腰,摇头摆尾,完全似只温顺的小绵羊;如若见是长衫马褂的道貌岸然之流,则总免不了青面獠牙地咆哮一番,颇有劫富济贫的侠士之风,如此个性,自是十分讨人喜欢。
一饥谨之年,又恰逢年关,家中断炊多日,又实在无以为继,妈妈只得随外婆,兄长外出逃荒,当然,金毛也在其列。饥寒交迫的一行人顶风冒雪的走了两三天,傍晚,终于望见了远处一村寨的袅袅炊烟,又隐隐听得鞭炮阵阵,再走近了,锣鼓鞭炮便更加震动,密集起来。哎,是除夕了啊!金毛却被这喧天锣鼓与齐鸣的鞭炮声搞蒙、吓呆了,顾不得外婆他们的安慰与呼唤,忽而转身,一溜烟儿跑掉了。
外公,一位教书为生,为人儒雅而不失礼节,虽穷苦却也备受人尊敬,又因着过节,便被人请去吃酒。夜半,酒宴散去,外公落寞地朝家走,恍惚中貌似看到金毛马不停蹄地也朝家的方向赶,呼地就到了他眼前,一下子将其抱住,呜呜大哭起来。好似在跟主人诉说,自己一路上怎样避开了恶人一次次追捕,受到了怎样的惊吓,又怎样的乘风破雪,踏着记忆之门玩命跑了有足足五六十公里……外公正觉孤苦,抱着气喘吁吁,惊魂未定,骨瘦如柴的金毛,禁不住心中的阵阵酸疼,不由得也是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