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怒火,是不会平息的。
梓铃被下了慢性的毒,一晃半年,毒已深入內脏。
一横、横折钩、一撇、一捺。那是我教她的字。我原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最蠢的。”
戈轩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
兮言听着,心里的隐痛又多了一分。
“我带着梓铃辗转了很多地方,都说是药石无用,走投无路才想到回昆仑。梓铃她,时间不多了。”
戈轩说得简单,兮言却很清楚:只怕是要带着昏迷的梓铃走出王宫、在世间寻访,这一路,要躲的人,要找的人,都得上心,孤独、绝望、挣扎,这三年来,戈轩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眼前,月牙儿渐渐变得稀薄,悠远。远处,一道霞光显现,瑰丽而壮观。这一夜,就将要过去。
“我不能陪着你了,戈轩,我得回殿内了。”兮言怅然若失,想了想说:“如果师父不愿救她,你这样等着也是没有用的。”
走了两步,她又回过神来:“如果你去了天台,受了丧魂钉,熬不住了,还有没有人会照顾梓铃?戈轩你得好好想想。”
他未曾答话,兮言脚边叮铃铃的响声让他晃了神。桑梓树下的铃铛,所以取名叫梓铃。
她与她,颇有些神似。
偌大的昆仑殿里,只有几根光华柱子,流着婉转的七彩光芒。兮言跪在殿里,脊背挺直,神情迷茫。
“师父,弟子有疑惑。”兮言跪着,面对着空荡的大殿自言自语。
“师父,三年前,兮言醒来时,您说,一切自有天命,不必强求。所以对于过去,兮言不曾多问一句。一年前,大师兄带着一身的妖气回到昆仑,您说,一切缘起皆有缘灭,爱恨嗔痴都是幻影,于是兮言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兄毁去了千年的修行。可是师父,不问不代表没有发生过,不说,不代表真的能淡然处之,师父,难道您真的狠心让戈轩遗憾一辈子吗?”她垂下眼眸,心中隐隐的绞痛愈发地翻搅:“师父,求您了,帮帮戈轩吧。”
七彩的霞光,璀璨绚丽,悠远的大殿里弥漫着清清淡淡的薄雾。
兮言只是跪着,这一跪,竟忘了时辰,从白天到黑夜,整整一天。她的腿有些麻,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走出殿外。
暮霭沉沉,将戈轩的身影刻成了画卷。
风吹起他黑如绸缎的发线。叮铃铃,她脚边清脆的铃声,随着晚风婉转,兮言在门后面偷偷看着,想了想,一扭头又重新在殿里跪下来:“师父。”她说:“我知道您是听得到的,求您见徒儿一面,求您了。”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再这样下去,戈轩就算不被天台的丧魂钉打得魂飞魄散,也会因为深深的痴念幻化成魔的,师父,兮言求您了。”
然而空荡的大殿内,只有她的声音在回响。
兮言垂下眼眸,直直地跪着:“百年,戈轩陪着您的时间足有百年,百年的时间,师父,难道一切竟然是抵不过时间的侵蚀吗?”
仍旧是飘飘悠悠的声音,没有一丝丝的回音。
兮言将要出口的话,咽到了肚子里,她这才知道,冷漠是一件多么让人绝望的事情,你愤怒,他沉默不语;你欢喜,他面无表情;你所有的事情,一场独角戏,自说自话,如影随行,摆脱不了又赖以生存的孤寂,寂静地让人想要死去。
不知怎地,她忽然有种苍凉感,对于戈轩,更是对于自己的师父。千百年,这无边无际的荒芜,无人话语,无人陪伴,师父,你可曾厌倦?
但只要一想,心里那种隐隐的痛,就一发不可收拾,戳穿了所有的防备,来得突兀。兮言怕痛,克制自己不去想,不想就不会痛,人总想着规避痛楚,仙亦然。
后来兮言跪着跪着眼皮就越来越重,一失神,砰!头磕到地面,生疼,豁然抬头,堇色绣云步履,白色的衣角,兮言心头一紧又有些欣喜。
“师父。”她仰望着,鬓发如雪零零落落飘着,他的下巴,浅浅搁着,缱绻的眼睑,犹如远黛,眼神睥睨,最贵而疏离。
兮言俯下身子,匍匐在他的脚边,头点着他堇色的步履,这偌大的昆仑殿里,七彩光华,熠熠生辉,此时此刻,她在他的脚边,安静而恭敬。
“师父。”她又唤了一声,渐渐抬起头。
他的手掌落下来,轻若似梦,手指点在她的额心。
冰冰凉凉的触感,兮言整个人一僵。
“千百年了,阿言,有一些事,是不必说给每个人听的。”他如神祗般,浅浅地说。
她很疑惑,他却仿若等这一刻,等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