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盛唐之际,太多诗人的人生轨迹都被安史之乱打偏了方向,李白也不例外。
性情决定视角,我们可以由此看到李白、杜甫这两位齐名的顶尖诗人为何一个属于浪漫主义,另一个属于现实主义。杜甫从安史之乱看到了苍凉,李白从安史之乱看到了机遇,于是前者悲悯,后者激扬。
时势造英雄,乱世正是政治天才的绝佳舞台,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由一介布衣而出将入相,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以一己之力安定天下,拨乱反正。此前不久的开元盛世是个无聊的太平时代,只适合那些庸庸碌碌、规规矩矩的凡夫俗子,天才正因为不拘一格所以毫无用武之地。天下突然乱了,这难道不正是苍天为政治天才特地制造的机会吗?
这位理当应时而出的政治天才,在李白看来,也仅仅在李白自己看来,舍我其谁!只有李白这样的乐观主义,才配称作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因为实在是太不可救药了。从安史之乱中看到机会的当然不仅仅是李白,还有那些真正的政治投机客。
永王李璘打起勤王的旗号,礼聘天下英才共襄盛举。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李璘动机不纯,将来难免有一场兄弟阋墙的皇位之争,而李璘因为名分不正,很可能会成为落败的一方。所以任李璘如何礼贤下士,天下名士只是借故走避,谁也不愿意蹚这趟浑水。当然,李白又在例外之列。
一生自负的雄才伟略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这真使李白喜不自胜。
一入永王幕府,李白纵是不懂得“战术上重视敌人”的道理,也完全懂得“战略上藐视敌人”的真谛。他在诗里是这样夸下海口的:“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李白将自己比作东晋谢安,谢安一代名相,一生最辉煌的事迹就是在幕后为东晋策划了以少胜多的淝水之战。
李白相信自己之于唐正如谢安之于晋。谢安一旦从东山隐居之地复出,就成就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胜利,这样的成功难道不是完全可以为自己所复制的吗?
正如今天的名人成功故事坑害了不少懵懵懂懂的有志青年一样,谢安的成功故事彻底坑害了李白。李白并不知道一个人的成功总是由许许多多既数不清也辨不明的合力所造就的,而人们也总是把这样的复杂因果简化为故事化的处理,使一切看上去是那么有章可循,这被今天的心理学家称为“故事偏误”:在学会以科学式的理性思考世界之前,人们是通过故事来解释世界的,亦即用故事来扭曲和简化真相,会排斥那些不适合被编入故事的一切。
而史书都是以故事的手法写出来的,前因后果历历在目,心理动机也清晰可辨,这对于今天受过良好学术训练的读者而言简直有点匪夷所思。但古人缺乏如此的审慎与理性,尤其对于李白这样的浪漫主义者来说。他真诚地相信自己可以轻松复制谢安的传奇,却在不经意间挑战了政治世界里的最大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