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常常提醒我,让我不要总是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弯着腰看向窗外,他说这样容易导致积液,影响疗效。
每次我都听从她的,直到她走开时我又偷偷从床上爬起,凝视着窗外。
我总是这样不安,冥冥之中我料定自己将死于另一种疾病,那便是心梗。即便它现在没有出现,但是我总是能预感到它就在我的周围,就像猫等着耗子一样。
我只有躲避起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不往那些可能藏着它的地方看,我不想给它一丁点儿机会。
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个事: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往一个黑色小屋子里多看了几眼之后,在她试图站起来的那一刻突然瘫倒在地。
我敢相信死神就躲在那间黑色小屋子里面,直勾勾地瞪着她,等到她的眼睛与之对视时,死神便面目狰狞地夺走了她灵魂。
有时我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默默地无奈地看着桌子上的和地上的花,牡丹,康乃馨,玫瑰……
嗯!他们一定觉得这些有趣极了,要不然他们不会花钱买那么多,毕竟这些花都不便宜,但是我在此之前没仔细看过它们一眼,直到心力憔悴的此刻,无奈又落魄。
我少有的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了一些问题,想到他们是为我好的,要不然不会买那么多花,于是我又开始自责自己的暴脾气,因为是我赶走了他们,我之所以要赶走他们,并不是出于不想看到他们为我而难过,那种在电影里面看到的高尚情怀在我这里显得一文不值。我赶走他们的唯一原因是我讨厌他们的吵吵闹闹,让我不得不把眼睛扫过门后的那一片漆黑。
送花的人终究没有罪,但是在黑暗面前他们都太弱小了,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黑暗会从他们的身体与身体之间跑出来将我置于死地,我能对抗的只有那些送花的人,我真的没办法,我真的很懦弱。
有时候,我猜得到,他们就站在门外,手里拿着蔫了的花,心里想着:房间里躺着一个病人,我要处处让着他,不能惹他生气。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叫他们进来。
我想到某个圣人曾经说过:“我们要首先相信有些事情不会有人比我们更坚定,便做好独自面对的准备。”我开始想笑这位圣人,圣人一定没经历过躺在病床上的日子,至少没躺过我躺着的这张病床。
黑夜来临时,我闭上了眼睛,那些往事似乎都散落在空中,我越是想避开不被它们砸到,它们就越是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面,它们到了,压在我的身体上,变成网状的东西,把我整个捆住,此时,我想用力睁开眼睛,可这些网状的东西遍布我的脸,把我捆得越来越紧,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东西了。
朦朦胧胧之中,我似乎看到天空中布满牢笼,我无数次抬起头,只为看见牢笼后面的碧水蓝天,可每次抬头都只是把牢笼看得更加清楚。
我冷静了下来,不再渴望看清楚任何东西……
一个女孩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嗯!我见到过她的,那时她因为精神病发作被永远地关在一间黑色的小屋子里。
从那以后,我能看到她的唯一通道就是小黑屋内仅留的一扇窗。
她再也看不到太阳了,她笑容完全化在黑色的屋子里,剩下的只有悲惨的哭声和她嘶哑的叫喊声……
直到有一天,她窗子的正对面长出了美丽的菊花,她站在窗子后面看了好久,菊花在随风摇动,她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比花更美丽的笑容出现在了她的脸上。黑夜再次来了,覆盖了菊花,但是她知道不久后太阳会再次出来,再次照亮她窗外的美丽的菊花。
她等着,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眼睛犯困了,在窗前打盹儿。
太阳终于出来了,美丽的菊花更加灿烂了,她再次露出笑容。
此刻,从北边来了一个人,他用他的锄头把菊花全部铲平。她愤怒了,继续嘶哑地叫喊,抓狂地对铁窗拳打脚踢,那人被吓坏了,抬着锄头跑了。
从那以后,她害怕所有从北边路过的人,每次看到有人从北边路过她就抓狂地用手护住自己的头部,发出嘶哑的叫喊。
没了美丽的菊花,没了甜蜜的笑容。
黑夜再次来临时,她发疯似地用头使劲往铁窗撞去。
铁丝划破了她的腮帮,血液滴在她的手上,她看着自己手上的那滴血停住了打闹,血滴散开了,它和窗外的菊花多像,她珍惜着那滴血,把它挽在胸前,保护着它。
月亮出来了,月光照进她的小黑屋,被打倒在地上的菊花也慢慢长起来了,发芽,绽放。
她看向窗外,颤抖的手慢慢缓过来,注视着外面,月光照在了花瓣上,它们多美,她的笑容多美。
被丢在黑夜里的孩子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捆着我的网状东西慢慢散开了,大门开了,风吹了进来,它们吹走了黑夜,吹走了栓在我身上的网状物体,那个控制着我的关于心梗的死神也被吹走了。
我勇敢地看向了门外,门外不再是潜藏的黑夜,一个女孩抱着一束美丽的菊花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她的样子,阳光,健康。